“赢下了,便是你的银两。”
鸿徽晚打着响指,特意卖了个关子。
人生在世,谁不是被几两碎银拿捏了短处,扶疏清楚自己所需,自然好奇鸿徽晚所说是何妙计。扶疏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前殿。
借过兴致高涨的人群,鸿徽晚拉着扶疏走到围聚欢呼的靶场,抱手介绍道:“今年文酒宴特设男女分席比赛,国子学中懂得射箭的女娘不多,需得两位女娘一组合计得分,若赢首等便可各得金簪一柄。”
说罢,鸿徽晚取下一把女子所用弓箭递给扶疏:“步射之礼。来试试!”
扶疏含着一抹笑意接过,掂量着弓的重量。
忽而想起些什么,扶疏闭上一只眼,二话不说便抬手架起,虚拉弓对向鸿徽晚。
远处的暗卫被吓得一惊,看清弦上无箭,才硬生生止住要冲来的步伐。
扶疏眯了眯杏眼,带着些算账意味开口:“二皇子在钟归寺在我身后穷追不舍,就是这般对着我射出了一发箭,恐怕是起了一瞬杀心。”
“非也非也,”鸿徽晚倒也没有避开,面色波澜不惊,反而走上前几步解释道:“而是……”
鸿徽晚拖长了话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犹豫间,坐席间观望的大皇子眼尖瞧见了鸿徽晚,立即站起身向他走来。
见鸿徽晚手搭在扶疏的弓箭之上,大皇子倒是有些惊讶:“二弟,你从来不凑射礼的热闹,今年也来了?”
扶疏见状也放下了弓箭,躬身行礼。鸿徽晚拍了拍鸿颂临的肩膀“那皇兄,今年射礼两人一组,皇兄可愿捎上我?”
回想起往昔二人一同习得箭术,鸿徽晚常常理不清射得杂乱的箭靶,碰上将军马上就要来督查时,便也是这般语气让自己帮他补射上几箭。
大皇子无奈退了一步,以示回拒:“别怪我打击你,我就算三把全中靶心,也救不回你的准头啊。”
不过是兄弟二人的默契揶揄,鸿徽晚猜到他会这般说,笑着不惊不扰撇开头:“哈,皇兄当真不给面子啊……。”
“原来,二皇子不爱玩投壶,原来是准头不行啊!”扶疏打量着鸿徽晚服输模样,恍然道。
见大皇子也畅然发笑,扶疏凑近了几步,弓头轻怼着鸿徽晚的手臂,压低了声忿忿道:“我还真是福大命大,竟从一个准头本来就不好的人的箭下逃了生。二皇子就不怕真的射中了我?”
“越是瞄准越是难以射中,百试不爽,我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箭无虚发了。”
鸿徽晚亮晶晶的目光落在扶疏眼眸,他模仿着扶疏皱着脸的模样,同样小声问道:“所以,我本就只是想要吓唬你停下脚步,并非下了杀心。扶疏姑娘可愿原谅在下了?”
有关鸿徽晚的弱点的秘辛,倒也真是非同寻常。扶疏忍住逗笑,微挑眉移开步伐,指尖抚摸过箭矢,算是微微颔首。
鸿徽晚一拍手,推着大皇子走向坐席处:“不揭人短处啊,罢了!皇兄还请入席,我还要同扶疏姑娘另寻一位搭档呢。”
听闻扶疏要上场,大皇子站住脚步,心中立刻想起了一人:“舒霖郡主。”
话刚出口,大皇子便感受到鸿徽晚笑着看来。他冷静拂袖,面向扶疏得体解释道:“既然扶疏姑娘要参加此次射礼,舒霖郡主正一人坐在那边,不如同她一起?”
“大皇子所说,正合我意,还请大皇子引路向舒霖郡主所在之处。”扶疏欣然点头,几人走向靶场内。
不一会儿,舒霖郡主也随着大皇子往靶场的方向走来,她张望见扶疏,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行至众人身旁,欢快地与扶疏一同研究着弓箭。
阳光不骄不躁,照映在众人身上,又添了分活气。
靶场由国子学前殿草场布置而成,左右男女两方围席,各自有擂鼓之人以助众人观赛,参赛之人随鼓声发箭,若是正中靶心,得鼓急鸣。
扶疏投眼望向靶旁的计分榜,场上女学子射艺最高得分三十九,竟然是候家二姑娘。若想要得到金簪,就得射中靶数超过她们。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扶疏心中暗自感叹。
舒霖郡主还不曾知晓方才扶疏被候姑娘为难之事,她望向榜首,却也摇着头开口道:
“候娘子是拉着她的丫鬟一同上场的,她的侍女习过武,一人便占了二十六分,自然能赢过国子学的女学子们,实在不公平。”
扶疏心中有了度量。
不过候姑娘此举也不能算是违规,顶多算是钻了空子,毕竟文酒宴是可以邀相熟之人一同比拼,只不过大家都默认了没有带着家仆入学堂,便都是亲自上阵。
“问心无愧就好,郡主,我们就当体验一番。”扶疏递上箭矢,放心对舒霖郡主道。
三声鼓鸣,换上射装的扶疏与舒霖郡主上场。
先行上场的舒霖不断拉开弦试探着,落筮国兴用大刀与匕首,舒霖郡主使弓箭并不得心应手。她自身节奏一时没法与场上鼓声匹配,屡屡错失放箭时机。
国子学中的女子不曾习武,射箭准头没有男子高,自然也就没有那般精彩纷呈,不一会儿,观赛的学子们纷纷移步望向了男子那方。
鼓声一下一下,夹杂着余下之人议论的声音,尤为刺耳。
舒霖郡主紧张的汗浸湿手指,弦一滑,箭失力晃悠悠地射出,在一片唏嘘中脱了靶。
扶疏走上前,继续给舒霖郡主递上弓箭。二人擦肩而过时,扶疏轻声安慰道:“郡主别紧张。”
席间,见此轮舒霖郡主的同伴是扶疏,不远处的侯姑娘嘴角上扬了几分。
候姑娘站起身,信步凑上前来,假惺惺道:“方才多有得罪。但这弓箭之礼,今日首等本姑娘我怕是当仁不让了。”
“侯姑娘只记住自己所说第一句话便好。”扶疏心无旁骛擦拭着指尖,噎住她的炫耀言语。
话语间,舒霖郡主已搭上了第二根箭矢。稳住了心神,随着鼓声,舒霖郡主后两箭皆射中箭靶,得分十四。
见状,扶疏笑着挥手回应场上的舒霖郡主,而后转过头面对候姑娘,“若单论候姑娘的靶数,不过十三分,甚至都比郡主还要少一分呢!”
候二娘子讨了个没趣,冷哼一声,还是颇为得意瞧了眼计分榜上自己第一的位置,这才满意离开。
接下来,便是轮到扶疏接替上场了。
扶疏手中动作利落,像是盯紧了猎物,只瞄准了一会儿,便松手射出。
第一箭,七分。
扶疏心中有了对此弓箭的手感的把握,她稍作调整,将弦更绷紧了些。待作势鼓声渐起,扶疏随即松开弦。箭破空向前,按预想轨迹直射而出——
果然正中靶心。
“得十分!”场下的舒霖郡主更为激动,拉着大皇子的衣袖道:“快看!”
鼓手也愣了一刹,随即起鼓示意。众人见此动静,探头探脑地向这边的场地瞅着热闹。候姑娘更是瞪大了双眼,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扶疏顾不得周围惊讶声,一鼓作气,立即抽出最后一根箭矢。屏住呼吸,抬手瞄准。
这一箭,只需射得八环便可与候娘子得分平齐,扶疏并不慌张,更多了分气定神闲。
鼓声规律作响,最后一箭也呼啸射出,引得所有人的目光追随,不过半秒,箭止于靶上。
待晃动渐息。
箭矢所指清楚呈现——扶疏竟然再一次直中靶心。
众人愣住片刻,直到连鼓鸣奏声响彻靶场,稳当的三根箭矢宣告着扶疏和舒霖郡主二人总分已达到四十一,榜首已然移位。
鸿徽晚最先站起身,抬手一下一下鼓着掌,“恭喜扶疏姑娘,恭喜舒霖郡主。”
场边围聚之人更多,同样传来连连惊叹:
“今日女子连中两次靶心者,也只有李扶疏了吧!”
“是啊,先前她如此低调,我竟不知国子学中还有如此擅长步射的娘子。下回城郊围猎,何不邀请她一同前来啊……”
放下弓箭,扶疏似乎才感觉到手掌的微颤。
往日在虹城,扶疏每月闲时都要前往山上碰碰运气,猎些活物。山上各处地形地势不同,射程是这靶场的好几倍。长此以往,手中磨出的茧子软了又变得粗糙,总算是每次不会空手而归。
没想到在文酒宴派上了用场,竟然连中两次靶心,扶疏也慢慢扬起笑意,回看向郡主和鸿徽晚的方向。
与此同时,观席上的候娘子也才反应过来。未等候娘子掰着手指算出分数,记分榜上便已擦去了她的姓名。
候大公子见状,紧赶着凑过来,转着眼珠哄道:“别计较,估计是那扶疏日日在虹城茹毛饮血,弓箭这才用得惯。”
他音量特意提高了些,座旁学子闻声纷纷侧目。候娘子恼得有些气短,不想旁人误会自己输不起,压低了声量:“大哥,你能不能消停,别说了!哼,她今日肯定也是运气好罢了!”
“对对!运气好!”候大公子连忙应和着点头。
扶疏下了场,舒霖郡主同她缓步行至坐席。所隔甚近,议论顺着风便传入耳中,舒霖郡主瞧了一眼,想要站起身:“古来君子败亦欣然,他们候家兄妹怎么能说出此般无礼言语?”
“舒霖郡主,不必出面了。这般胡妄之语,我听得多了,早不放心上了。”
扶疏拉着她,摇了摇头,“不过她们说对了一点,我的运气是还不错。”
舒霖郡主不解看着她,扶疏绽开笑意,递上方才攒下的桑葚,并未解释。
扶疏心里清楚,这些时日她虽事事同鸿徽晚不对付,好在他未曾戳穿自己身份,一切惊险也都安然渡过。
日头近午时,二人在席间乘着凉。直至射礼结束,有惊无险,扶疏和郡主守住了射礼榜首。
众学子注目之下,国子学的先生为她们颁上首饰盒,舒霖郡主拿着金簪,有些不好意思道:“扶疏姑娘,今日是沾你的光,才得这首等,怎好意思再收下这金簪。”
“舒霖郡主,扶疏心中知晓,这些时日你是真心拿我当朋友,扶疏感激不尽。还请郡主不嫌弃,定要收下这簪子。”
扶疏推回郡主想要还给自己的金簪,顿了顿,恳切道:“倘若来日扶疏犯了什么错事,愿郡主能以此摒弃些流言蜚语,还请谅解扶疏。”
见她突然说这些,舒霖郡主不知发生何事,隐隐为扶疏担忧:“扶疏姑娘,这话何意……”
扶疏点点头:“你且收下。”
一旁,鸿徽晚却知晓扶疏此话意有所指,是在为来日她身份公之于众而铺垫。
待众人散去,扶疏转身向鸿徽晚的方向走去,双手握着盒子,行礼道:“今日多谢二皇子。”
“扶疏姑娘,收好了。”
鸿徽晚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望着扶疏,不过此刻,他微微弯着眼眸,强调着道:“这是你自己赢来的,与李府无关,与身份嘉奖无关,是只属于你扶疏的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