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国子学中都没出现扶疏的身影。
鸿徽晚日日前来却扑了个空,反而引得国子学的先生们侧目赞扬。
记着说过要盯住扶疏一举一动,鸿徽晚有些纠结的翻着书卷,兀自思忖着——钟归寺那日他的语气凶了些,莫不是扶疏出了什么事,或是在暗中做些计划,不然怎会忽然不见了人影。
鸿徽晚按耐了两天,待第三日下了学,便出宫直奔李府而去了。
李府前依旧肃穆如常,鸿徽晚走下马车,小心叩响了衔环。
静待片刻,大门向外打开,申掌事迈步出现:“二皇子?”
惊讶一瞬,申掌事连忙礼数周全地敞开李府大门:“参见二皇子,来来,快请入府。”
“不必了,我此时前来,不是什么大事。”
鸿徽晚抬手止住申掌事,目光探向府内,寻找着扶疏所在。未见熟悉身影,鸿徽晚顺理成章询问道:“几日未见李扶疏入国子学,先生们都有些担心,特让我来府中叨扰。不知,贵府嫡女可还安然?”
申掌事显然没想到二皇子会因此事寻来府中,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唉……嫡姑娘病了。”
见鸿徽晚愣住言语,申掌事继续解释道:“嫡姑娘从寺中回来的那个夜里,一下子就烧得晕乎乎的,想来是在山上着了风寒吧。”
“原来如此。”
鸿徽晚捺住眉间微皱,神色如常地点头,语气中却多了分紧张:“可请过大夫了?”
“已请过好几位了,也开了药方,所幸暂无大碍。”申掌事回答道。
“……那便好。”
听见这话,鸿徽晚才放心地收回望向府内的目光。申掌事心思缜密,自然看出二皇子的欲言又止。
说来也怪,今日这件事,竟然劳得二皇子亲自前来,他很难不怀疑二皇子不是另有所图。
申掌事目光斟酌着打转,试探着道:“对了,此事我派人向国子学告了几日假的,先生们还不曾知晓么?”
方才所说本就是临时想好的借口,鸿徽晚被突然问住,心中一紧:“呃,想来是…出了点偏差吧。”
“劳烦二皇子忧心了。”申掌事拱手躬身,有些犹豫道,“恕贱民多嘴——那日钟归寺布施,二皇子没有同嫡姑娘言语些什么……比如说,过往之事?”
过往之事,难道是隔墙有耳,让申掌事发觉了扶疏身份一事不对劲么……鸿徽晚缄口不言,沉下了目光。
记着承诺过扶疏暂时替她保密,鸿徽晚装作什么也不知的模样,舒展着眉眼反问道,“自然没有。是有何事吗?”
申掌事缓摇着头:“无碍无碍。”
“申掌事,我这便回宫禀告了,以免先生担忧。”二人皆不明对方的心思,鸿徽晚率先退步告离。
见状,申掌事也笑着圆场相送:“好好。恭送二皇子。”
李府大门重新严密闭上,府外马蹄声渐远。申掌事缓了口气,拿起置于一旁的药包正准备向煎药膳房去,便见李夫人也向府院走来。
“申掌事,方才是谁来府中了?”李夫人照常询问道。
申掌事指了指正门的方向,道:“主母。是二皇子,来问扶疏病况的。不过他来得急,走得也急,连府门都没迈入。”
李夫人也是见过风浪之人,考虑一番,她了然点点头:“也好。离封太子的时日越来越近了,二皇子不入府,以免让外人觉着李府也趟了这滩水。”
“申掌事这是要去煎扶疏儿的药?”
事务繁忙,李夫人抬步向膳房走去,顺口问道。
申掌事点了点头,道:“嫡姑娘从钟归寺回来忽然病倒。老奴今日试探了几句,二皇子也说并未提及有关的话题。这倒是…看来是嫡姑娘的心病啊。”
李夫人步子放缓了些。
想起那日夜里,李夫人正在那厢房中闭眼念叨着,待听见动静急忙走出屏风一看,竟然是扶疏儿躺在了地上,浑身发着冷汗。李夫人吓坏了,连忙唤起了李将军抱扶疏回了房,又连夜让申掌事请来了大夫。
扶疏烧得迷迷糊糊,喝了汤药,不一会儿又晕了过去,嘴中喃喃念叨着话语。李夫人凑在耳畔仔细听辨来,都是些琐碎的字眼,有关虹城,有关李府,却能感受到扶疏儿在梦中的恐惧与惊慌。
李夫人从回忆中回神,仍带着后怕抚着胸口:“不该让扶疏儿看见房中那些旧物件的,让她又陷入痛苦了。”
历经这一番,他才明白为何李夫人不准下人们提前过往之事,也不让嫡姑娘进入那间旧闺房,往事模糊的回忆竟会让嫡姑娘如此受难。
申掌事捋着苍白的胡须,叹了口气,“好在,嫡姑娘没有想要逃离的想法。”
“好了,不说了。”走到扶疏房前,李夫人照例安排着:“扶疏今日精神好些了,我已亲自给她备了些清淡的吃食,申掌事去忙吧。”
膳房中温好了吃食,李夫人端起木食盒,移向扶疏房中。
推开扇门,扶疏已经下了床,丝纱的外衣松垮地罩在身上,显得她更为消瘦。
这件外衣本是早些时候李府以寻常女娘的身量为扶疏定做的衣裳,如今看来,也不知是宽大了多少,扶疏儿实在是瘦了许多。
李夫人心疼地抿着唇,没再提起什么,将食盒轻放在桌上。
房中只有母女二人,待李夫人安静陪着扶疏吃完了饭菜,申掌事也在此时敲响了房门,送来了熬煮好的汤药。
“喝了药,再吃这红糖烙,便不苦了。”李夫人温柔拆开她带来的油纸包,将糖酥同汤药一齐放置在扶疏面前。
扶疏点点头,端起药碗一口闷下。从前在虹城,扶疏也喝过许多的草药汤剂,黑乎乎的甚是唬人,今日莫约是有了酥糖,她才敢回味嘴中苦涩——
是啊,真苦,怎么从前都不敢发觉呢?
扶疏手指拈起红糖烙,有些愣神道:“谢谢阿娘。”
“休说此话,快些吃糖。”
李夫人笑着摸了摸扶疏的头,商量着道:“扶疏儿,后日是国子学办的文酒宴。这两天便也告假在府中休养吧,阿娘给你做些好吃的补补。”
“文酒宴?后日便是文酒宴了!”扶疏一惊。
她本想顺着李夫人的意思在府中多避几日,免得入宫见到二皇子,又节外生枝牵连出波澜。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文酒宴就在后日。原先承诺过要将李云柯举荐入国子学,此般时机不可错失。扶疏心中已做好决意,就算迎面碰上鸿徽晚,她也得去。
扶疏望向李夫人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阿娘,我想去看看,文酒宴是何模样。”
这是入府以来,扶疏第一次主动说想要做的事。李夫人心中欣慰,也不愿扫了扶疏的兴,眼角满是慈爱,笑着允诺:“好,扶疏儿去文酒宴。”
扶疏将糖酥含入嘴中,感受着甜意化开,也将心中涩意暂时隐藏起来了。
待下午李夫人出了府,扶疏特意堵住了刚下学的李云柯,同他要了篇最得赞赏的文章。李云柯也没问扶疏要做什么,二话不说掏出了卷自己工工整整书好的文章,期盼看着扶疏,等待着她的评价话语。
扶疏轻敲了敲桌,笑眯眯地道:“阿弟写得好,还有许多深意之处,可否借阿姐琢磨几日?”
“没有这么好吧……阿姐尽管拿去!”李云柯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跑远了。
扶疏独自将这篇文章誊抄了一遍,小心卷好放入囊袋中,她这才缓口气。
虽心中也没有把握,但尽人事听天命,接下来的事情,便看文酒宴那日了。
月落两轮,一眨眼,再一次旭日东升,扶疏便坐上了去往宫中的马车。
国子学中,往日安静严肃的氛围褪去不少,划分了方位,世家学子各自围成圈,赏花品果,比箭论棋,来来往往热闹得很。
见此,扶疏不禁回想到那日钟归寺的场景,她打了个寒颤,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周遭。
还好,并未见到鸿徽晚的身影。
“扶疏姑娘,你来啦!”
舒霖郡主先一步看见扶疏,快速朝扶疏走来,惊喜地牵起她的手,“今日便有先前说过的文酒宴,我还担心着今日你仍不来呢。”
扶疏颔首行过礼:“我怎会不来呢,多谢郡主记挂。”
“来,我引你去先生们论诗之处——他们已开始了半个时辰。”话语间,舒霖郡主已拉着扶疏向前穿过了人群,念叨也没有停下,“今日先生们嘴巴都比平日要厉害许多,我早早便去过了,可算体会了一遭。唉,不多说了你见机行事哈!”
文酒宴,以佳酿与文章会成,学子同先生论诗自荐才能,乃是国子学举办此宴的重头戏。
先生们跨鹤坐于长亭,学子各自上前寻先生作诗论文,若是辩不过亦或是心服之,便要饮一小杯米酒酿以示心悦诚服。
扶疏抱着书卷,先行观察着局势。几轮下来,老先生们精气神愈发昂扬,学子们却是喝得双颊绯红。
时机差不多,见平日里最亲近的刘老先生得了空,扶疏连忙上前,摆上自己誊抄好的几篇文章,其中自然包括李云柯的那篇。
扶疏并没有着急道出意图,而是恭敬请教道:“刘老先生,学子扶疏前几日书了篇文章,还请先生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