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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伊德鲁-里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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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利兹港郊外,伊德鲁小镇。

这座不知建造于几任国王以前的疗养院外墙完全被藤蔓覆盖,拥挤得几乎就要垮塌。内部却交错摆放着叶片宽阔的绿植、同时盛开的盆栽花卉,馥氲的植物香气拥簇着一楼空间。一应设施虽然颇为陈旧,却散发出老家旧屋般令人放松的温馨氛围。

疗养院不远处就是苍青的群山,户外阳光明媚,空气清甜,即使已经到了下午,此起彼伏的鸟叫依嘹亮得扰人。时不时有松鼠和火鸡跑进疗养院范围内,与或许是某位住客带来的宠物们混到一处。

用化妆术做了易容的阿芙拉摸了摸适合夏季的深黑镂空蕾丝披肩,佩戴了同色手套的左手上,镶嵌着发丝的黑色珐琅戒指取代了原本婚戒结的位置。她缓步走向大厅里的接待处,旁边公共休息区里,一名女子正在弹钢琴,沙发上坐着五六名正在闲聊的中产阶级男女,几乎同时把视线投过来,又在触及她一身漆黑丧服后迅速垂下眼睛,刻意地继续着之前的活动,彼此间却飞快交换着有些飘忽的眼神。

在鲁恩王国,死亡指向黑夜女神寂静与安眠的权柄,因此服丧是象征虔诚、传统、受人尊敬的行为。就连纯黑的丧服也发展出了众多款式,甚至碍于色彩的单调,有些设计比常服还要时髦精致。

质地细腻的黑纱完全覆盖住无檐软帽,坠着泪滴状黑玉的下摆一直垂到胸前,使得面纱下的容颜变得朦胧难辨。她缺乏变幻长相的神奇物品,索性就用压倒性的寡妇特质吸引视线,让人难以把一位哀悼期的可怜寡妇与通缉令上的凶恶罪犯联系起来。

坐在标有“接待处”的桃花心木宽桌后的年轻侍者看到她独自走来,脸上却无意间掠过一丝为难的神色。

双方问候过后,她随手戳了下木桌一角摆放的白花酢浆草:“这里花开得真好。”

“植物是有灵魂的,它们会与周围的精神共鸣,也能感受到来自人类的关爱。”有一头金棕色卷发、脸上带着雀斑的青年歉意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问道:“无意冒犯,女士,请问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阿芙拉抚摸手腕上的黑曜石念珠,语气平静:“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是一个人了。”

“很抱歉,尊贵的客人……”这位侍者面带同情地说道,“这座疗养暂时只接待夫妇或情侣两人一对入住。”

“这真的很有特色,是这座小镇独特的习俗吗?呵呵,我是一位民俗爱好者,遇到少见的情况总是忍不住刨根问底。”

侍者摇摇头:“不,其实是最近半年才决定的,经理重新制定了这里的规则,其中就包括了这条入住限制。如果没有他,我们早就被宣布破产了。”

“你们……?”

“我父亲几年前从我爷爷手里继承了这座疗养院,当时还是个旅馆,但他不善经营,”他脸上露出了学生般腼腆的表情,“不管怎么说,经理的改革让我们很快就在普利兹港出了名,开花结果的爱情成为了这里的主题,那些成双入对前来的客人们也都体面而慷慨,并且对在这里休养度过的时光非常满意。”

阴郁的头纱随着她点头的动作轻轻晃动,五官的轮廓愈发模糊不清,只有深红的嘴唇微微抿起,又难以分那是否能算作一个暧昧的笑容:

“听起来,那位经理先生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创造者。我对这里更感兴趣了,不过,我尊重你们的规矩,等我捎信询问我的旅伴,或许他会愿意陪我在这里度过一段时间。”

“……”领班一怔,突然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位“伤心憔悴”的年轻寡妇的一些印象需要推翻重来。

“好,好的,请您放心,这里空闲的房间还有一些,如果您确定会再来,也可以发电报到伊德鲁小镇电报局要求预留。”

“旁边的餐厅也是你们的产业?”

“是的,尊敬的女士。由于久住的客人很多,我们开垦了自己的菜地,畜养家畜,提供富有本地特色的餐食。餐厅和附带的酒馆也对外开放,我强烈向您推荐厨师长的杂蔬烘蛋,对了,还有我们自家酿的果酒,原材料都来自山上的果树林。”

离开一楼接待大厅,从后门连通的花园穿过往餐厅走去的阿芙拉注意到,这一路的花草和室内盆栽一样,丰茂异常,明亮的叶片与花瓣散发出旺盛的生命力,似乎要冲破矮墙的约束,异常壮观。

即使花期相异的鲜花也违背时令地同时绽放着,蜜蜂与蝴蝶在浓烈的鲜艳色彩间穿行。已然结出狭长荚果的金链花树伫立在灿烂的凤球花、大丽花、欧石楠、绿菊等之后,沉甸甸的果实似乎也比别处看见的更为粗壮。

另外,这拥挤的花园中没找不到任何一种被七神所钟爱的植物,即使正当季的夜香草也一株难寻。

难怪幻影圣徒会那位汇报了拉斯特疗养院异常的成员怀疑这里是信仰大地的堕落者窝点。而通过刚刚的交谈,她又隐约觉得这座疗养院可能不只如此。说不定它还是个有特殊爱好的已婚人士为隐秘享乐而组建的俱乐部。

打开灵视环顾一圈并没有任何发现,环绕后花园的高墙新修建不久,相当完整,与疗养院楼梯共同构成了封闭的空间。阿芙拉关了灵视,沿着唯一的小路走向出口。

迎面走来一位系着暗褐色薄披风、手提一只小巧篮子的丰腴孕妇,她面色红润,眼神却仿佛染着愁绪,有几分焦躁不安。阿芙拉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随后迅速抬手一拦——浓密的阴影里突然冲出一条呲牙的黑皮流浪狗,被她呵斥后,前肢匍匐更加凶狠地磨起牙来。

“嘘,安静。”

那名孕妇从她背后出声安抚道。

流浪狗呜咽一声,肚皮贴地,凶光毕露的眼睛突然变得湿润可怜。

“谢谢你,”孕妇走到前面,和气地对她笑了笑,轻拍被手帕盖住的小巧藤篮,“别怕,这里的动物都很聪明,不会袭击人类。这孩子平时被我喂熟了,胆子大得吓人。”

两人错身而过,沿着小径分岔的不同方向走去。那名孕妇的手仍然覆着篮子表面,她并没有揭开手帕给流浪狗喂食。

阿芙拉回过头,在灵视视野里,那只狗生命力蓬勃,健康得吓人,但没有任何超凡特征。

丰收节在即,两天后便是大地母神教会的重要节日,但一路上都没有看到符合丰收节氛围的装饰。阿芙拉走进紧挨着伊德鲁里尔疗养院的小酒馆,来到吧台前。

面前出现了一杯泡沫浓密的南威尔啤酒,头发花白的酒保扫过她的装扮,没有多做停留,沉声说道:“酒精是哀悼的伙伴。”

阿芙拉将面纱撩起,露出一点下颔,将玻璃杯送到唇边:“也是逃离哀悼的一场短暂冒险。”

小酒馆的天花板异常高耸,但整体却沉入地窖,是个没有窗户的圆筒型封闭房间。一盏盏蒸着精油的琉璃灯盏自高处垂下,与悬挂的酒瓶相映成辉。每张圆桌上都设有烛台,托起两支未点燃的蜡烛。角落里除了特征明显的植物,还有隐蔽在阔叶下的天然扩香石。四周墙壁上挂着色彩斑斓的挂毯,上面绘着史诗般的连续图案。

令人昏沉的光影里,植物的阴影落在挂毯上,绘图宛如活了过来。其中一幅描绘着广场般恢弘的剧院场景,石阶上却没有一名观众,只有一张张表情狰狞的面具散落各处,说不出的邪异。

另一幅挂毯画里,一群人身羊蹄的诗人手捧书卷,围坐成圈,圆心处一人站立,肋骨如花瓣般敞开,每一根赤红的骨骼表面都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诗文。此人高声吟诵的同时,粘稠的山羊血如口涎般滴落,被周围的诗人们捧入杯中。

酒保唰地划火柴点燃位于吧台一角的烛台。两朵火苗跃动,一股安心的草药清香慢慢扩散开。

阿芙拉再一回头,铺满墙壁的剧场、诗人、展会、朝圣、海战等图画都恢复了正常装饰画该有的内容,不再血腥阴暗。

向下延伸的扇形石制剧场、灼烧亡者骸骨雕刻诗歌、还有其他几幅画作上出现的黑绘瓶画、袖摆宽阔的飘逸长袍、首尾高翘的风帆战船等等,都是第五纪元呈现“永恒之国、彼岸仙境”这一主题的虚构艺术作品中经常出现的特征物。

她慢慢环顾一周,才重新转向酒保,好奇询问道:“那上面画的莫非是传说中失落的亚特兰蒂斯?”

“这是经理的一位朋友寄来的礼物,我不清楚内容。它在这里打卡上班的日子比我还久一些。”酒保垂着脖子擦拭玻璃杯,没有抬眼,“熟客里面没谁对挂画感兴趣,或许除了最早入住的那三人。他们是南方来的医生夫妇。”

“我以为这里的规矩是不收单身的住客。”阿芙拉忍不住质疑道。

“哦,他们三个是一对……风暴在上。不过其中一个男的经常不在。”酒保皱起眉头没再继续这几人的话题,随口问:“你对占卜感兴趣吗?这个时间酒馆里总是没什么人。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试试我新学的塔罗占卜。”

阿芙拉转动酒杯,泡沫破碎,金色的啤酒表面流动着头顶琉璃香薰灯与空酒瓶过投下的迷离光影。

透过面纱,她盯着酒保从始至终一直低垂着的脑袋,在那仿佛殉道者引颈受戮的姿态上多停留了一会,才慢悠悠笑着说道:

“可以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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