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某种漆黑的细密低语从狂躁逐渐归于沉寂,阿芙拉似有所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果然回到了现实世界。
没有失控,没有异变,没有死亡……除了眩晕虚弱和呕吐感不断涌来之外,一切正常。
塔罗会的时间是星期一,而她去廷根是在星期四晚上,没有因为几天的昏迷直接饿死,足以证明“问卜者的指环”带来的倒霉效果已经消退。
她从仰卧的沙发上爬下来,挪到地毯边缘就压不住喉咙的痉挛,开始呕吐。
“哟,诈尸了?我还以为你直接死了……等等你吐的这叫什么玩意!”
她没法分神关注安德森那家伙隔着整个房间在大呼小叫什么,呕吐是因为燃烛人“不净污染”祛除自身所受污染的能力在她进入梦境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自动运行,现在终于能一口气排干净——所以吐出来的当然是神秘学意义上的糟糕物质。
用灵性点燃这堆垃圾,她才回过头,顺着那股香味的来源,看到了在啃馅饼的金发猎人。
“还有吃的吗?”
阿芙拉无比真诚地问道。
这里似乎是某艘船上的客舱套房,沙发、地毯、一张床、一套桌椅、正对甲板的窗户,构成了不算宽敞的空间。
蹲在窗沿好像时刻准备逃跑的猎人抬手扔过来另一只他没咬过的馅饼,同样认真问道:“我每天会给你灌点糖水,你不会再失控了吧?”
“不会,”阿芙拉说完,打开包着馅饼的油纸,随口说道,“你有没有多余的精油和仪式蜡烛?我要向一位隐秘存在祈祷。”
安德森上身后仰,惊恐万分地叼着馅饼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阿芙拉心满意足,只是对他那句“开玩笑的”一点小小的报复而已。
自从晋升序列7得到“魔鬼锁链”后,她一直习惯了用“不净污染”压制负面效果,没想到突然失去压制后的反弹会这么严重。
这立即提醒了她反省自己,太过信任自己对神奇物品的压制,太过依赖道具战斗,而一直以来的顺风顺水让她疏忽了应有的警惕,总觉得自己能轻松摆脱危险。
还好这次只是在敌人的符咒影响下暂时失效,而且她很快停止使用,重新将其封印起来。但如果遇到的是一位熟悉“收藏家”途径的“法官”,专门“禁止”了“不净污染”对神奇物品的封印呢?
如果下次被放大杀戮欲之后,自己又不管不顾地袭击应付不来的对手,而对方没有像安德森一样选择不杀呢?
——如果被激发的是自杀欲望……
阿芙拉叹了口气,决定以后使用“魔鬼锁链”之后都要立刻取出“催眠怀表”,以确保面对自我控制失败时能立刻对自己使用“安抚”和“震慑”。
趁安德森重新出现之前,她得抓紧时间确认几个历史遗留问题。
首先——昏睡的时间足够长,“催眠怀表”和“魔鬼锁链”的负面作用都已经过去。但周四夜里失去的传送门定位还没有恢复,最迟要等到明天午夜。
而对应献祭梦境的转运法术,由于逾期太久已经失效,代表她的梦境已自然回归,无需再向虚界赎回。
廷根值夜者手里那面碎掉的镜子,暂时没有任何办法应对,只能等回恩玛特港再说。
她没去验证自己构思的尊名,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洗个澡。
接连战斗、灵界和各种怪异生物一起漂流、淋雨、昏睡三天多再加上呕吐,她对现在的自己忍无可忍。
穿越前期末赶论文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邋遢过!扮演流浪汉的时候她也只是打扮得比较犀利,生活水准还是向穿越前靠拢的……
借用了房间自带的浴室,从虚界储物空间拿换洗衣物出来时,阿芙拉才意识到自己的魔药好像初步消化了一点。对于已经“借鉴”固化的仪式,不再需要做出点燃蜡烛的动作,只要向虚空伸手,就能直接取出贮存在虚界的物品。
消化的时间是刚刚醒来最虚弱混乱的时候,在噩梦之前,她一直清醒,不可能意识不到消化,所以做出符合魔药名称行为的时间只可能是昏睡中途……是第四纪元噩梦里、还是塔罗会的时候无意间消化?
阿芙拉认为是后者,因为在梦里她没有做出任何与蜡烛、点燃蜡烛等相关的举动。相反,在塔罗会上,交流与传播都有可能符合“燃烛”这个词汇代表的“传递火光”这一意象。
汉字、汉字书写的隐秘历史、违背仪式魔法受到噩梦惩罚、死灵领域的神秘学知识、死神形象……都有可能符合“传递”的含义。
一支蜡烛纵使有限,烛火带来的微光却可以点燃一支又一支蜡烛,不断延续。传递这一星火焰,是燃烛人的使命。
她总结出了“燃烛人”的第一条扮演守则。
根据天气,她判断自己上船前传送门的出口位于南大陆西拜朗北端,或是附近的岛屿。这位于这个世界的南半球,当鲁恩王国正值盛夏,这里却处于深冬,暴雨中的空气更加阴冷潮湿。
而现在,船只行驶在海上,天气只会比出海前更阴沉。
如果不是透过小小的换气窗就能直接看到桅杆上绑着的海盗旗,她可能会有种自己还没穿越,只是处于一场漫长旅行途中的混乱错觉。
“你再不出来我就——喔,”见浴室门终于推开,已经回到房间的安德森眼睛微微一亮,转而挂起一脸玩味的笑容说道,“原来你也不是非要打扮成潦草怪异的罗塞尔后古典主义服饰狂热崇拜者嘛。那是你当时的扮演需要?”
阿芙拉:“……第八局的人不懂欣赏。”
她走到桌边坐下,拿起安德森刚带回来的面包,蘸着浓汤开始进食。
猎人的鼻尖动了动:“你还有空间类的道具……用来自带洗发水?我很确定已经把你的神奇物品都搜出来了。”
阿芙拉没理他,径自问道:“为什么上了一条海盗船?”
“好心的船长同意让我搭一路顺风船。”
“旅费呢?”
安德森笑眯眯答道:“好心的船员已经资助了。”
阿芙拉:6
窗外狂暴海似乎永远不会放晴的铅云层层堆积,黑色的风暴与阴森的闪电时而撕裂海面,一眼看不到海与天相接的边际。
举目望去船只周围到处都是能上新闻头条的自然灾害,阿芙拉想起高中毕业那会曾经花掉三年积蓄自己去坐游轮,那平稳的晃动感甚至比不上一台老旧电梯。这个世界的复古蒸汽轮船更符合她对“出海”的印象,何况这还是一条海盗船。
从因蒂斯西海岸出发去迷雾海小岛时她直接借用了非凡道具穿过灵界,没有坐船。
“你该不会是第一次出海吧,我还没见过有谁能对着狂暴海看得这么入迷。”
片刻之后,被指使着搬动桌椅到窗边的安德森表情无奈问道,就差没把“旱鸭子”几个字写在脸上。
“但我去过狂暴海对应的灵界,”虽然是昏迷前定位失灵时被滚筒洗衣机式狂甩着飞过去的,“呵呵,不好意思,忘了你不是‘旅行家’。”
安德森丝毫没有被嘲讽到,反而很感兴趣地追问:“是什么样的?”
“很灿烂,”那是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感受到震撼的美景,奔雷会像死寂的河流一样静静流淌,四周遍布着漆黑的闪电和无形透明的火焰,违背常理的漩涡还有不断新生的灾难,与眼前的这片发出悲号的大海一样,都属于她原本人生轨迹里不可能拥有的体验,总结起来,那是一种——“充满毁灭感的灿烂。很多地方的维度已经坍塌,每个角落里有潜藏着恶意的注视,罗塞尔安全航线的海图也对应了灵界的路线……”
跨越狂暴海对应的灵界,是她失去定位功能后灵界漂流之旅的最后部分。她当时已经做好准备被甩出安全航线以外,但那段路程突然被层层叠叠的布条包裹,那是污迹斑斑的黄褐色细带,好像木乃伊身上解开的裹尸布,每当她快要偏离航路,那些布条就会翻滚起来,一下接一下地把她抽回正确道路。
狂暴海的灵界真是卧虎藏龙……
“是吗,”听她分享完短暂的旅行经历,安德森手里摆弄着餐巾纸,轻轻笑了起来,“那我一定要去看看。”
“如果要体验出海,找海盗船就是最棒的!在苏尼亚海或者迷雾海,夜里船上点篝火,有烤鱼,有酒,听人唱歌吹牛,天亮被全船海盗追杀,最后还能把船费赚回来……嗯,走私船上的人都畏畏缩缩的,没什么意思。”
等她吃完的时候,安德森随便讲了讲几趟有意思的海上旅行,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
安德森:“你晕船吗?”
“……什么?”
“等等,让我换种问法,你晕狂暴海吗?这里跟迷雾海沿岸那段是两码事。”
阿芙拉沉默半晌,随后语气略显飘忽回答:“我之前听说过一种理论……人在没有意识到自己漂在海上的时候,一般不会觉得眩晕……”
“但你现在意识到了,哈哈哈哈……别动手别动手!我有秘方可以治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