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江进门时,先被房间里的春意冲击了眼睛,深吸一口气,顺带灌了半肺子香香甜甜的氧气。
初冬凛然的寒风让房间湿重阴冷。暖气要迟几天才开始送,为躲避寒冷,居家男女都早早上床,钻进被窝刷手机。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瓶鲜花,五颜六色的玫瑰拥挤在白色的满天星中,散发着浓郁的香甜。茶几上摆放着米黄色小竹筐,装满五色小雏菊。电视柜上插着一大束银柳,已经长出嫩绿的叶芽。餐台柜和沙发角落有几盆错落的绿植,青翠欲滴。
纹纹从不在意家庭装饰,给她送的玫瑰花也只是摆放一两夜就扔了,这一屋的花花草草,可见费了大心思。
裘江看着满屋的春意,有点发懵。再看看地板,光亮洁净,沙发家具一尘不染。
在他离开的日子里,纹纹把“家”打理得很好。
滔天的愤怒不知不觉降下几度。
纹纹穿着白底碎花羊毛衫,淡青色棉绒裤,披肩卷发扎成高高的一束,在肩颈后晃来晃去。
裘江看着她春光明媚的脸,想到陈芷汀面无表情的沉默,叹口气,不等她询问,走到沙发前坐下,再抬头看向她时,眼前出现一份文件,正是黎昌盛丢的那份,也是敏慧拍到他眼前的那份。
“我知道你有话说,说说看吧。”裘江不动声色,接过来丢在茶几上。心想满屋都是花了,你还能再说出花来?不过又是老调重弹罢了。这回我要信你……
他低估蒋助理了,同时高估了自己。
蒋纹纹在痛骂自己又犯了愚蠢的错误后,立刻着手修正,而且也立刻修正得滴水不漏。
探囊取物一般,她拿到黎昌盛包里的文件,立刻复印了一份给高振海,高振海的反应却没有达到自己预期的合作态度,也不及想像中的热情,她在失望之余想了想后果,发现自己愚不可及。
拿走资料干嘛?手机拍照,拍完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挖好坑,单等他掉进去再伸手。
白看那么多谍战片,真是蠢死了!
黎昌盛发现资料被偷,打电话来警告她,她的后悔又加了一层。知道是你偷的,怎么施展手段?再说了,案子启动初期的信息,能有多大价值。
怎么弥补,才是关键。她打个响指,要把做错的事再三再四再五再六地圆回去。
蒋纹纹扭身在斜侧的沙发上坐下,酝酿感情,低眉细声地讲述起来。
阿盛老婆怀孕了嘛,反应太大,他想请假去照顾老婆,又担心刚来就请假敏慧有意见,就把资料给了我,想我人路广,帮忙查事更快捷。我不在办公室做了,曲谈让我站前台,不是很闲嘛,以前的工作经验也用不上,就想顺手的事,帮他的忙,也为能去你那铺条路。他说这案子是高振海留下的,他那肯定有一手资料,我想都是同行,他不做你做,以后我们有不做的,也可以介绍给他,就复印了传给他,希望他能帮我补上缺少的信息,没想到高振海看后翻脸不认,想把案子再抢走,我气坏了,跟他闹翻了,气得这几天都没去上班……曲谈一定向你告状了吧?她就是看我不顺眼,说我爱打扮,你一走就……
这段话的信息量很大噢。
黎昌盛人路不广,做事慢;我早晚要去你那,别想摆脱;高振海那头是黎昌盛暗示去找的;你不带我走,导致曲谈给我穿小鞋……
裘江不动声色,顺手拿过茶壶打开,上次过来发霉的茶壶已经干干净净了。洗净的茶壶让他想起上次的霉斑,还有房间中可能隐匿的男人。
不着急,一个一个解决。先解决文件失窃案,再说那晚上的事!
虽然我们是同居关系,但也要彼此忠诚。你不让我回家碰老婆,我尽量做到了,你也不能招三惹四!你做不到,直接分手,没啥好说的!
纹纹看他听讲时脸色忽晴忽阴,知道他也在转动心思,要跟自己算总账,并不着急。既然入了虎穴,就别想全身而退。她也不再偷瞄他,继续自己的表演,轻轻抽动鼻子,抽片纸巾擦眼角和鼻涕,又伸长手臂按下茶盘按纽,烧热水泡茶。
裘江没打算在这喝茶,但家里的气氛冰冷压抑,不排斥多坐一会。他叹口气,拿茶盒取茶叶,准备听她讲时泡壶茶。
纹纹看他慢条斯理的动作,愣了几秒,眼中闪过一道犀利的光,伸手取走小茶杯和公道杯,去厨房冲洗。裘江有点奇怪,烫一下就可以了,洗什么?想想几天没用,可能纹纹担心有灰尘。选好茶叶,只等水开。
两个小茶杯,一个公道杯,纹纹忙了几分钟才回来,脸上的红晕退去,眼睛中多了一丝不安。
“他说是我偷的?我偷它干嘛?能吃能喝还是能卖钱?就那点破信息,网上查查,找人问问,谁弄不出来啊?又不是什么机密。哼。我看他是想让我帮忙,得知高振海有意抢过去,怕担责,就污蔑我偷。唉,嘴巴扁舌头圆,由着他胡说呢。太可笑了!”
裘江看她委曲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没有表态,继续问:“给高振海,你怎么想的?原本就是同行,他做不了才留下来。哼,找他帮忙,不可笑嘛。”
“是啊,我就是太可笑了!又蠢又笨又可笑!我没想到高振海人面兽心,利用我对他的信任打截胡,更没想到同行是冤家,保密原则要记牢。这个小人,吃相太难看!品德真恶劣!还有黎昌盛,同事那么多年,兄弟情义那么深,竟然污蔑我偷窃。值几个钱啊,用偷。真是可怜之人必然可恨!”
蒋纹纹气得扯下高扎的马尾辫,一甩脑袋,让乌云般的卷发铺到发热的脸上,谴责高振海和黎昌盛时,加上揪头发,咬嘴唇,跺脚拧手的小动作,真是义愤填膺怒不可遏。裘江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嘴角。
“难道你不气嘛?这种人!”
看到裘江似乎有了笑模样,纹纹一抬屁股坐到裘江身旁。裘江伸手拦住,让她坐回去。
纹纹看裘江的神态依然冷淡,不像以前听她述说之后立刻改变态度,知道这次不容易过关。
越是不容易越要一次过。不仅要过关,还要冲破关卡,同床共眠。想想自己这些天的委曲,她眼睛红红地问:“是不是敏慧逼你离开我?”
纹纹哭起来。放下茶杯,手指撑着额头,扭转身子,给裘江一个伤心欲绝的侧影。
裘江说:“跟敏慧无关。没有她的提醒,我也要回家。女儿明年小升初,我不能因为家庭矛盾影响她。”
“她的提醒?还是因为她喽!这个女人,做事我佩服她,但感情上,她是不是太冷血了?”
纹纹并不一味地贬损敏慧,言语之中似乎还挺钦佩她。裘江不禁看了她一眼,默默把壶里的茶水倒进公道杯里。
纹纹眼里伸出来一根刺,直刺向自己刚才洗的公道杯。她的脸色更苍白了,突然撩起脸侧卷发,俯身向前,将公道杯里的茶水倒一杯给裘江,又倒一杯给自己。
裘江的习惯,第一壶茶水不喝,用来烫杯子。看到蒋纹纹将茶水端到唇边,盯着他看,似乎在质疑他喝不喝自己倒的茶。裘江犹豫一下,不用那么讲究了,直接喝也没关系。
裘江在纹纹的注视下,端起她斟的茶,一口喝下。
纹纹轻轻松口气,放下茶杯。她只是做了喝茶的动作,并没有真喝。
放下茶杯的纹纹,脸上出现紫红的光,眼睛也亮得像两盏桔黄的床头灯。
一丝隐匿的笑纹在她嘴角慢慢洇开……
不对你明目张胆,就不知我吃了熊心豹子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