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竹睡意全醒了,一把提起手上一串玉简,仔细一看,上面果然像尧笑说的那样,是各个小家族的请柬。
用词很委婉,但什么“共度良宵”“思之如狂”“缠缠绵绵”,一看就知道意思。
很刺激。
尧笑踱步进林青竹房间,打算与他说说道理。
但一进去,他就皱了皱眉头:“你房间这么素,与野人住的何异。”
尧家小少爷从来不知道委婉为何物,顶多对服气的人会闭口不言,收敛几分。所以在甲院声名鹊起的同时,人缘却很糟糕,每天看似和其他人卿卿我我厮混一起,但各种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
能让尧小少爷感觉是跟正常人说话的,竟然是一开始瞧不上眼的林青竹。
林青竹心大,只问他:“你喝茶吗。”
“不喝。”
林青竹就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尧笑难得有些失语。
然而林青竹已经看着他,等着他说话了。
好像他说的话都很重要,他很想听的样子。
尧笑“啧”了一声,靠在窗边,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了清楚。
小骊峰的确像之前林青竹猜测的那样,是一个新娘学校,来骊山赴宴的家族除了干正事,多少都带了点聘妾的意思。
所以早在宴会开始之前,他们就被画成了名册,呈到各个家族手上。如果有世族子弟“心悦”他们,就会发来请柬,接下请柬,就等同答应,在盛会结束后,一起成就好事。
这类利益结合在宗族屡见不鲜,来小骊峰的人大多都有背景,带着目的,所以欣然接受游戏规则。唯独林青竹,庄蔺不喜欢他,就是因为他既没有打算做侍妾,又无能被选做家臣,只是白白的浪费资源。
“你记好了,越有权势的家族,递请柬的时间会越往后,第一天就群发来的,都是不入流的货色。”
尧笑道:“尤其上八家,不到最后一天,不会派人来接。而且哪怕是侍妾,这几家都会呈送婚书,只要接受,除非殒命,不得背离。”
至死都是他们的人。
虽然说这婚书肯定与正式婚姻的不同,跟外荒弟子结道侣烧给天道的契书比,也不在一个档次,但也算是承认,不是无媒苟合。
林青竹嗯了一声,却没有什么想法。
尧笑见此,只能说:“我言尽于此,你自己把握好机会。还有一个月宴会结束,到时一拍两散,你以后混不下去,别来找我,我懒得看。”
把握不好这个机会,就要和外界多如黄沙的弟子争夺厮杀,朝不保夕。即便出挑如庄蔺,失去家族力量,都不敢说自己能走到哪一步,遑论林青竹。
尧笑转身离开,林青竹目送他,关上了门。
他已经困到快睁不开眼睛,匆匆洗漱一番,就爬上了床睡觉。
他是真的没有什么想法,侍妾就是炉鼎,他的根基那么差,如果再被采补,基本就和修仙没缘分了。
而且林青竹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十年,但一直在青山派修炼,内心深处,还是一个乖乖学习和修炼的学生,结婚这种事,对他来说太超前了。
何况这连结婚都算不上,是可耻的py交易。
林青竹从小就知道不要做失足少年,一想到早恋,脑子里就是各种各样的法制小故事。
富婆虽然好,但富婆也有钢丝球。
他心里抖了一下,裹进被子,沉沉的睡着了。
……
*
睡足八个小时,林青竹被机关鸟的声音唤醒,发现外面天气更冷了。
窗柩结了一层霜,让整个房间跟冰窖一样,从被子里出来后他就哆哆嗦嗦,连忙翻衣柜套上了自己的小夹袄。
因为有着装要求,所以他不能穿棉衣,好在这身灵袍有保暖的功效,穿戴整齐后,他就觉得好多了。
加上外面太阳渐渐升高,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搭上灵雕,林青竹再次来到出云岭,却发现这里空荡荡的,很多人都不在。
一问之下,才知道骊山古战场开了,人都去了战场看厮杀对决。
包括赵家,连赵菱都被抱走了,家臣和侍奉的人更是一个不剩,只有他和尧笑因为轮班,错过了机会。
林青竹有种放假的错觉,乐得摸鱼,坐在角落属于他的小席上,靠着树晒太阳。
尧笑却眉头一挑,端着酒去前面了。
林青竹好奇的看着他,发现他上到了林家的高台。
他是知道尧笑想在林如晦面前露脸的,而且要求不高,留个印象就好。现在确实是个好时机,他的小伙伴真是社牛。
不过半盏茶,尧笑就下来了,从他的表情就看得出来,他现在心情很畅快。
回到席间,竟也浅酌了一杯,然后照旧在原地静坐,没有理会林青竹。
他们坐的位置是有讲究的,林青竹除了捞菜,就是看后场,所以坐在最末的地方,也没有案桌,只有一张灵竹所编的简席,供他偶尔坐下来休息。
其他人要么坐在最前,要么坐在两旁,离他挺远的。
林青竹一个人呆着,一般没有人理他。
一连几日。
古战场上不断传来消息,谁谁谁天赋超绝,谁谁谁被世家抢夺,甚至有世家子亲自下场,与散人对战,一分高下,气氛让人热血沸腾。
无数修士渴望的出人头地的机会就在眼前,林青竹一边捕捉只言片语,一片在脑海里演小电影。
他,是个无情的鲨手剑客,披着披风,带着斗笠,一剑挑飞某某某,然后某npc表情大变,说:“林青竹此子恐怖如斯!”。但他却冷冷一笑,黯然退下,之后因为抢夺天材地宝,遭到无数人追杀,却每一次都逃脱升天,还在无意间发现了新的秘境。
林青竹觉得这样的脑补很羞耻,但是一边羞耻,又忍不住继续想。
要是他也能参与战场就好了,不说当主角,拿个跑龙套剧本也好啊。每天快乐修仙,御剑飞行,想去哪里去哪里,只要够勤奋谨慎,有一天也能飞升。
但林青竹心里其实也明白,这大概是不可能的。
他不自觉捡了一根小树杈,在地上画了个微笑黄豆脸。
过了会儿又把它擦了。
因为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坐着,林青竹百无聊赖,很轻的打了个哈气。
正午的阳光落在他头上,更暖了,让他有些困。
他又值了一天班,今晚该轮到他休息了。
这几天营地空空,留下来的几个人都有些放松,林青竹也大着胆子,彻底靠坐在了席边的树干上,仰头晒太阳。
后脑袋轻轻抵着树,树皮的触感温暖,干燥,踏实。
他又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既被花树的阴影盖着,又被明媚的秋阳照得暖烘烘,天空高高远远,飞鸟像要掠去很远的地方,飞得也很高很高,只给大地投下一点影子。
他呆呆的看着,因为睡意有些混沌,感觉自己听到了很远处的风声,让他轻轻闭上眼,又慢慢张开眼。
这阵混沌中的秋风很大,他隐约看到树枝都被压弯了,寒梨组成的密林像海潮一样波澜起伏,剧烈的沸腾了起来。
花香很浓,却彻底露出了之前一直被遮住的林家高台。
林青竹轻轻一歪头,就看到了重重叠叠的花潮上,坐着的那十几个人。
十几个人如一片静默剪影,没有半点声息,满座家臣对饮,黑衣如云。而在这片剪影中心,一个近似青年的男生,坐在那里。
云天高朗,花潮泛滥,他身上罩着淡淡天光,一身烟灰色道袍被风鼓舞,侧脸隐匿在乱发中,巍然静坐,像晦暗山峰里栖息的灰鸟。
或是青天下从绝壁缓缓升起的烟,让人心悸。
庄蔺庄芸在他身边为他奉酒,他袖管滑落,正执杯欲饮,却似察觉了什么,手指微动。
林青竹看不清,所以一直看着他。
但不知不觉,就在他懵懵懂懂的时候,那个男生已经转过了头,隔着重重花树,看到了他。
林青竹呆呆的,对上了他的眼睛。
远远的,模糊不清,但那双眼睛微微透着灰,格外深晦难测。
因为睡意已经很深了,所以林青竹没有反应过来要马上移开视线,他还看着,眼睛映出了两个模糊的林如晦,纯纯的,小小的,融化在阳光里。
最后,他终于在这样的温暖下慢慢闭上了眼睛,倚在树边,做了一个模糊而朦胧的梦。
他躺在泥土里,睡在花里,静静呼吸着,很久都没有人来把他叫醒。
睡到了黄昏日暮。
直到林青竹被冻醒,才发现已经天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后面的树丛,睡得都懵了。而且一觉醒来,身边什么人都没了,连尧笑也不在了。
因为夜晚,出云岭显得更加静谧,好在丽水依然像之前一样明亮,才冲散了林青竹找不到人的恐惧。他这才想起来,其他人都去看比赛了,白天除了林家,基本就没什么人。
至于尧笑,应该是下班没叫他。
林青竹从地上爬起来,心里庆幸没被人发现,不然他肯定要被扣工资。犯错一次就扣五百灵石,对他来说太悲伤了。
至于其他的,林青竹连什么时候睡着都忘了,睡之前看到的场景更是早就忘在了梦里。
他拍了拍衣服,提起小灯后,就快乐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