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掩饰不自在,云想皮笑肉不笑,主动问:“卓总怎么来了,是案子有什么问题?”
“我有事请教卓总,请他上午过来的。”高茗说。
上午......
云想反应过来,原来他根本不是好心送她来,而是原本就要来,亏她好歹还心生感激了一秒钟。
云想客套了几句,带着助理回工位了。
对卓序累积的不满很快在工作中被消耗,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一点点黑了下来。
偌大的办公室依然很安静,大家各忙各的,间或有敲击键盘和通电话的声音。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作为律师,他们对在天黑前下班这件事不报奢望。
摩登城市的夜晚在隔岸远望的游客眼中是景观,对于日日身处其中的她们,更像是一张巨大的加班工作台。
月亮悬挂空中,不具有审美价值,仅用来提醒律师们距离向客户交差的deadline还剩下几小时。
林悦坐在办公桌前奋笔疾书,修改着一份法律意见,这是云想第一次给她布置独立书写法律意见的任务,她力求交一份完善的初稿上去。
云想隔壁工位的同事范欣站了起来,敲敲云想的办公桌面,提议道:“一时半会也做不完,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
云想看了眼范欣,明天要交文件给合伙人,她们今晚注定是要加班的,区别是饿着肚子还是吃饱了再加。
“不好吧。”另一位同事犹犹豫豫,“合伙人都没下班,我们在他前头去吃饭不好吧?”
高茗律所闻名遐迩的工作狂,此时此刻,他的办公室仍亮着灯。
“那怎么办,我们也不能不吃饭吧?”范欣哀叹,“要不我们去和高律说一声?”
范欣口口声声说“我们”,但一点儿行动的意思也没有。
无奈林悦肚子不争气,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云想闻声侧首:“你饿了吗?”
林悦捂住肚子,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云想不饿,但自己带的小姑娘毕竟不是钢铁人,她想了想,起身朝办公室走去:“我去问问吧。”
走到高茗办公室门口,门从里面打开了,高茗看着云想:“什么事?”
云想不喜欢绕弯子,开门见山道:“高律,我们打算去吃个晚饭,您要一起吗?”
“你们的工作结束了?”
云想不卑不亢:“还没有,我们打算吃完回来继续。”
高茗看了一圈办公室里的人:“你们都想去吃饭了?”
高茗素来是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以工作狂的标准要求大家,读出他不赞许的态度,办公室没人敢吱声。
范欣偏偏这时来了句:“我们还好,做完事再去吃饭也没差,但可能云律师饿了吧,看她这么瘦,可不像我们禁得起饿。”
云想了解这位同事,爱把别人当枪使、煽风点火不是一次两次了。本来,就算高茗再苛刻,吃饭只是件小事,大家一起说要吃也没什么。
范欣此言一出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却把云想推到高茗面前受审,显得她消极怠工似的。
高茗于是问:“云想,你饿了?”
云想从不是伏低做小的性格,更别提,刚才高茗开门的时候,她从他的身侧,隐约窥探到合伙人办公室内,安闲坐在沙发上的卓序。
云想正准备直接、肯定地回答:是,我和我的下属需要吃晚饭。
卓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高茗显然是避让了一下:“卓总,怎么了?”
“时间也不早了。”卓序抬腕看表,“正好我想感谢一下贵所的律师团队昨天那么晚去帮瓴秩解决问题,请各位吃餐饭,不知道你们的时间方不方便?”
高茗都没说话,办公室里先响起一小阵欢呼。
大家知道,瓴秩是律所最大的客户之一,卓序开口,高茗不可能会拒绝。
高茗果然客客气气地说:“方便,当然方便。”
云想板着脸,没有如释重负的轻快,卓序说话的全程未曾看向她,所以她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在帮她解围。
大概人家真的只是偶发善心请人吃饭的甲方。
“云律要一起么?”卓序微笑着问。
“我就......”云想正要拒绝,她其实不太期望和卓序同屏出现在私人性质的公开场合。
但她只说了两个字,高茗就盯到她身上来了。
云想从小自主性很高,特别有自己想法,但从步入社会的第一天起她便明白,很多事情并没有选择的余地。比如,大甲方的面子,你不想给也得给。
“好呀,谢谢卓总。”云想语气柔和地答。
谈专业态度,她完全不逊色于任何人。卓序能装,那么她也可以。
说是便饭,卓序的助理预约了一家米其林三星的法国餐厅。
A市唯二的米其林三星,一般需要提前订位。
林悦饿着的肚子得到拯救,对卓序感激不尽:“没想到我人生第一次正儿八经吃fine dining是因为工作。”她悄悄在网上搜了价格,“天啊,这里一餐的人均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高。”
在A市,律所实习生工资的平均水平是150/天。景誉是头部律所,开得稍高,但也有限。
林悦本硕就读于顶尖法学院,早已习惯被当成廉价劳动力压榨,如今作为小实习生“蹭”到了高端饭局,还有点儿感动。
女孩子年纪轻,心眼浅,情绪都表达出来,云想拍了拍她:“悦悦,有点骨气,以后我也可以请你吃。”
云想虽是在提醒,但语气很纵容,这是林悦本质上不怕云想反而愿意亲近她的原因:“yes,madam!”
卓序的助理带了一瓶红酒,取代本来的配酒,交给侍应生。
高茗瞄见瓶身便赞道:“好酒。”
云想坐在卓序的斜对角线位置,用餐的全程高茗都在和他攀谈,她与他无论是眼神抑或话语的交流寥寥无几。
出于好奇,云想也看了一眼那瓶酒,不正是昨晚上引诱她愿者上钩的Pétrus?
云想咬了口松露面包:“卓总很大方。”
“昨晚本来是要请朋友喝的,因为一些原因她没喝上。”卓序淡笑,“我总要拿出来分享,免得她觉得我太小气。”
云想捕捉到他的用词:“朋友?”她好似刻意刁难,“是什么朋友呀?”
“对,卓总,不介意我们八卦一下吧。”高茗笑呵呵地说,“你的婚恋情况可是众多女同志重点关注的啊。”
“是么?”卓序看向云想。
云想真厌烦高茗的插嘴,她只是想让卓序答不上来小小地尴尬一下,高茗这一补充,好像她正是那个对他虎视眈眈的女同志似的。
“是女性朋友。”
女字之后有一个微妙的停顿,云想刻意忽略了自己的呼吸也随之停顿一瞬。
法餐流程繁琐,二十道精致的菜品依次上完,时间已经指向九点。
大家纷纷起身离席。
在餐厅门前,范欣瞥了眼卓序的背影,幽怨叹气:“哎,时间到了,王子和南瓜马车都要消失了,我们该回去加班了。”
此时,卓序和高茗同时接到了电话。
卓序电话里的女声活泼而富有生气,云想觉着有些耳熟,只听女孩儿重复着说:“快来快来快来!”
女声过于尖锐,卓序挂断,无奈地按了下太阳穴。
卓序的助理上前来说,司机的身体突然不适,请假去医院了。
高茗主动说:“卓总等会儿要去哪?我可以送你一程。”
“我妹妹开的酒吧今天第一天营业,她非要我过去,离这儿不远,我步行过去。”卓序随意一问,“你们有兴趣的话,也可以一起。”
高茗为难:“卓总,真不巧,我晚点要去赶飞机。”
云想等候在侧,余光扫到跃跃欲试的范欣,这回她断不会当出头鸟了,反正她也不想去。
范欣没忍住自己提出:“我们有兴趣。”她求情道,“高律,那份报告书后天才交给客户,我们能明天完成吗?”
范欣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卓序以及卓序身边的人建立联系的机会。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只要和瓴秩有了联系,哪怕是一丝一缕,脆弱得像藕丝,未来说不定也会带来莫大的机遇。
谁和你是我们了?
云想正要发作,被王安按下,他是团队里的老好人,向来是打圆场的粘合剂:“你连轴转了这么多天,去放松放松也好。”
云想脱口而出:“我昨天已经......”
放松过了。
在旁人的目光下,她硬生生把后半句吞了下去:“随便吧。”
高茗大手一挥:“去吧去吧。给你们时间休息,明天好好工作啊。”
一行人穿过夜色下梧桐区的重重树影,来到喧闹的酒吧。
才在安排好的卡座坐下,一个姿容明丽的年轻女孩出现,直接扑到卓序的身上,给了他一个大拥抱:“哥哥!”
卓序将无尾熊似的卓恩从身上扯下来:“今天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除了有点忙。”卓恩一五一十地汇报,“不过你来了,我当然要过来招待你啦。”
卓恩环视一圈:“这些是你的朋友吗?”
范欣自报家门:“卓小姐你好,我们是帮瓴秩处理事情的律师。”
卓恩性格外向,又有富家小姐贵气和仪态,她点点头:“你们好。”
酒吧的内部空间,以暗调为底色,纷然的彩色灯光晃闪而过,卓恩的视线停留在云想身上:“这位......”
卓恩注意云想当然不仅是因为漂亮,而是她觉得很面熟,正待细思,卓序打断道:“你去忙你的。”
“不。”卓恩不依,“你在这儿,我怎么能不陪你?”
“我叫嘉然她们也过来坐,人多热闹。”
陈嘉然和卓恩的其他朋友过来之后,她只向卓序打了招呼:“卓序哥好。”
在座的人都只能叫卓序卓总,陈嘉然却叫他卓序哥,关系便显著亲近了一层。
卓序不冷不热地回应:“嗯。”
“嘉然,来,坐我旁边。”卓恩呼唤。
陈嘉然在卓恩身边坐下,和卓序只隔了一个身位。
“玩点儿什么好呢?”卓恩若有所思,“真心话大冒险好不好?”
卓序轻淡道:“卓恩,是你来陪我,还是想要我们一起陪你过家家呢?”
卓序的真实情绪和想法一般很难探知,他的语气也听不出不悦,但卓恩突然有点儿怯场。
她想为钟情于哥哥的好朋友制造机会的小心思果然瞒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