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港暴雨不歇,夜色浓郁的连路灯都透不进来。
江恪看着窗外,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徽城那座山上没下来,仔细分辨,黑色里是五彩绚丽的灯火,路上行车匆匆,是那地方没有的繁华奢靡。
手机振动几下,他翻手看眼,不是林翡宝的,是季伍他们几个在群里说话。
季伍:【出来打球?】
张景沛:【去。】
杰林:【去去去,今天室外都是雨,要不去打网球?江恪今天回来吧?我查了他的私人行程,上面显示他今晚十点到。】
张景沛:【@江恪,去哪了?】
不等江恪回复,杰林兴冲冲发消息:【阿姨要去徽城玩,他提前去踩点呢,听说差点被坑了一坨狗/屎项目。】
江恪看到这句,抬眸看眼前面副驾驶的秦云,他人还没回云港呢,项目的事情倒是被云港这些人翻个透。
张景沛:【姑姑怎么想到去徽城?我让小初去陪她?】
江恪打字:【不用了,我未婚妻在徽城,到时候会一起回来。】
消息发出去,群里像是死了一样,都安静下来,向来话多的杰林也没发消息。
就在江恪奇怪时,突然好几个语音和视频电话轰炸过来,群里那几个人正在疯狂给他打电话,通过这一道道铃声也能感受出他们的急迫。
秦云在前面听到声音,偷偷回头看眼。
江恪将所有的电话挂断,最先在群里说话的是向来稳重的张景沛:【说人话,什么未婚妻?你又跟哪位小妹妹相亲了?】
江恪:【?】
季伍疯狂发了好几个问号,然后发了一条暴躁语音:【Oh,my f/u/c/k!江恪你给我说清楚,你出去一趟,到底搞什么鬼?还未婚妻,你是不是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杰林非常开心:【干得漂亮,我是先送新婚礼物呢,还是先给你家送新生礼?】
张景沛也被跑偏,发一句:【我要做孩子干爹。】
季伍:【你大爷的,你本来就是孩子表伯父,做什么干爹,干爹给我做。】
三个人吵成一团,江恪蹙眉看着,果断关掉手机。
等到了球场,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季伍拿着一个网球在那拍,似笑非笑看到他过来,靠着网柱站的是张景沛,跟江恪是表兄弟,此刻也紧紧蹙眉,一瞬不瞬看着他走进来,而坐在地上的混血男子就是杰林了。
四个人穿着统一的白色球服,是不同的俊逸潇洒,偌大的场地连说句话都有回声。
张景沛低头看眼手机,不好去打扰姑姑张羽思,便没有发消息,但内心急不可耐,手机是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江恪个子最高,往那一站,还以为是球场男模,神色不羁,满满的傲慢。
“说说吧,怎么回事?”张景沛问。
季伍手里拍着球,急得直跺脚。
江恪‘哈’了一声,奇怪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解释这么多?反正就是要结婚了。”
啪一声,季伍握紧反弹的球,死死捏住,恨不得把球砸这个欠揍玩意脸上。
张景沛轻声一啧,江恪这态度倒也不意外,不过越是这样,越有鬼。
“你不会是哄骗了谁家小妹妹吧?我可警告你啊,你家虽然不搞联姻这套,但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拉个人结婚的,到时候你爷爷罢了你的权和职位,可有你好受的。”
季伍认真告诉他,江恪神色冷淡,歪着头说:“放心,我找的自然是家人喜欢的。”
张景沛点点头,理解道:“只要品性好,性格软也没关系,以后姑姑也会调/教她,只要别跟姑姑似的……”
话还没说完,江恪阴恻恻投来一眼,张景沛顿时熄声,杰林起身站在他们两中间位置笑哈哈打圆场:“不过阿姨什么时候回来啊?有没有给我们带礼物?到时候带上你未婚妻,聚个宴会?”
“行啊,过几天景初成人礼,到时候我们这几个做哥哥也得好好庆祝。”季伍也刻意迎合。
张景沛尴尬走了两步,江恪将球拍架在肩膀上,目光盯着他。
没人接话,气氛也开始冷下来,就在季伍和杰林起身,做好了要劝架的姿势时。
手机叮咚一声,他们看到江恪掏出手机,滑动一下,专注在手机上。
过了会,江恪似乎笑了下,唇角勾起,没有回复,将手机重新放进兜里,无聊问他们:“你们找我来,到底是打球,还是太久没看到我,太想念我了?”
季伍翻了个白眼,“滚,少恶心我。”
山上开始起雾了,山脚下的人家还没有关灯,张羽思对一切都很好奇,打开二楼的老式留声机,磁性性/感的音乐声传来,将这个小院子烘托得更像音乐盒子了。
她上下前后都看了,捏着锁骨前千万级项链坠子说:“这小房子可真不错,以后我跟江恪他爸退休了,也来这边定居好了。”
“这边的房子不值钱,做个想要的小院子还是很轻松的。”林翡宝捏着衣服边搓,紧张到不行。
按理说,她对张羽思只是普通的商户和客人关系,可经历过今天要结婚这一茬,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张羽思,没成想,张羽思主动找上门了。
张羽思没提起结婚的事情,林翡宝吃不准她现在知不知道这事。
楼下,林煜柒已经煮好茶了,张羽思带着琳娜下去喝茶,院落茶香滚滚,小雨慢悠悠滴在房檐上,不算太冷,也不算太热。
张羽思坐回那摇椅上,林翡宝给了她新的毛绒毯子。
林煜柒伸手给她们倒茶,琳娜坐在一边看着他,忍不住多打量几眼,雨夜围炉煮茶,绝色男子,这不比酒吧男模还带劲。
就在她浮想翩翩时,林煜柒抬眸看眼她们,对林翡宝说:“我们的烧烤要凉了。”
林翡宝也急忙道:“对哦,快拿来吃掉。”
林煜柒起身匆匆去拿烧烤。
琳娜:……
好破坏意境啊,那种路边摊烧烤就一定要在这时候吃掉吗?
林翡宝将烧烤放在锡纸里,然后用炉子重新热一遍,林煜柒盯着,上手拿了一根,啃完说:“还没热,再热会。”
琳娜看着他白净的脸色多了一条细细的油渍,顿时偏开眼,有点破坏幻想力了。
“闻着好香啊。”张羽思探头去看,林翡宝拿起一根小牛肉,递给她,“你尝尝,不好吃就不吃,我给你煮点芋圆西米露喝。”
张羽思不是没吃过烤串,家里的厨师也会做,不过这几年她吃药,医生管得严苛,好多忌口,此刻也有些馋了,接过,看了两眼,还没吃,一旁琳娜便说:“夫人,医生说不能吃腥辣。”
“我点的微辣,而且,就这么一点点,还没有指甲盖大,也关系吧?”林翡宝不赞同开口。
琳娜立马白她一眼道:“你懂什么?夫人要是吃出什么问题,你负责吗?”
“我负责。”林翡宝仰头,硬气回答。
琳娜没想到还是硬茬,顿时吃瘪,气道:“你负责?你负得起吗?我们夫人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店铺里所有的玉卖了都赔不起。”
“你看不起谁呢?”林翡宝丢了签子,林煜柒低头苦吃,免得一会等林翡宝反应过来,他就没得吃了。
“越是穷酸的,越是没常识。”琳娜哼一声。
林翡宝也笑:“越是讲究的人,骨头越软。”
琳娜被她一来一回说,气得不行,立马委屈看着张羽思,张羽思已经吃了那根小牛肉了,琳娜震惊:“夫人,你怎么能吃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呢?要是小江董知道了,又要骂我了。”
小江董,江恪,林翡宝听到这个字眼,莫名泄气,刚才的硬气,也荡然无存。
张羽思拿着签子,抱着毯子,抵着下巴,似是回味,笑道:“味道还不错,就是肉有点不新鲜,你到时候去了云港,我让家里的厨师给你做新鲜的。”
琳娜得意起来,斜看林翡宝一眼,亲昵道:“好啊,不过不用那么麻烦,还特意给我做一份,我对这种没有营养的垃圾食品不感兴趣。”
林翡宝用签子戳着炉子里的碳,瞅着这两人,不像上下属,倒像是家人,而她这个连江家公司的一个下属都比不上的人,居然还跟江恪提结婚,也太痴心妄想了。
下一瞬,张羽思却说:“没跟你说,我是跟小宝说呢,我听江恪说,这里的人都叫你小宝,我就不再叫你小林老板了,以后你跟江恪结婚了,我还这么叫,就不合适了。”
噼啪一声,不知道是炭火的声音,还是签子断裂的声音,琳娜和林煜柒这次用同一种眼神看过来。
有微风拂来,林翡宝脸侧的碎发不知道何时干了,此刻如同挠痒痒摸着她的脸颊,慢慢的,脸都摸红了。
张羽思眼睛亮亮的,笑吟吟看着她,一如既往的温柔,隐隐中含着激动兴奋。
林煜柒先一步站了起来,烤串也不吃了,对林翡宝说:“你进来一下。”
林翡宝木然起身,跟着他进去,张羽思看向琳娜,琳娜坐直,垂眸不敢看她。
“你以后对她不要不知分寸,我可以不管你,惹到了江恪面前,没人会帮你。”张羽思每次说粤语的语调都是平缓温柔,这次警告意味明显,是平时工作时才有的态度。
林煜柒靠着工作台,抱着胳膊看她,眼神复杂,有疑惑,还有一丝不舍。
“为什么?”他问。
林翡宝张腿大喇喇坐在椅子上,无所谓道:“也不需要太多理由吧,那可是云港江家哎,我要是嫁过去,到时候你也不用愁拿不到上层人士的渠道了,我的玉说不能还能翻好几倍,公司肯定不是小作坊,到时候……”
“跟你亲生父母有关系吗?难道他们不是江海人,而是云港人?”林煜柒直接开口打断。
林翡宝张了张嘴,本来的那些话,像是被棉花堵住,噎得慌。
林煜柒从小脑子就好,学习第一,就算是后来接手墨坊,生意也出奇好,反观林翡宝就不行,林翡宝要很努力才能得到好成绩,学习的天赋平平,就算是在玉雕上,她也只是因为坐得住耐心极高,所以轻松。
因此她从小就认为自己的亲生父母,肯定是很普通的人,穷的快饿死了,才丢孩子,毕竟她的基因摆在那里,即使阿爷说过很多次,基因这个东西,并不是百分百的,人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怎么可能因为基因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呢。
林翡宝抓了抓头发,尴尬局促,林煜柒叹了一声:“一定要去吗?那对于你来说,江家确实很好,不过你要赌上自己的婚姻,有点太随意了。”
“那他们丢掉我,就不随意吗?阿爷捡起我,养了我二十多年,难道就轻松吗?”
林翡宝憋着一口气,林煜柒是她哥哥,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但在她心里,他是比阿爷阿奶,甚至比林郁鹤还要重要的存在。
短暂的沉默后,林煜柒语气轻松道:“那要给你准备嫁妆吗?我可以问下我爸妈怎么弄。”
“还没有那么早呢,说不定还没办婚礼就离了呢。”林翡宝理所当然说。
林煜柒瞪着她。
林翡宝出去的时候,琳娜不知道去哪了,张羽思说:“她去民宿帮我放行李了,一会过来接我。”
林翡宝笑了声,知道琳娜现在是尴尬,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张羽思也给了她台阶回去,便也装傻。
林煜柒没再呆,撑着伞回去了。
院子里就剩下两个人,和一条狗,狗还睡觉,空气安静下来,气氛也有些凝固。
“我一到晚上就容易睡不着,这几年生病,都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不过你跟江恪结婚的事情,我希望是现实。”张羽思捧着西米露喝。
林翡宝无措笑一声,“江总也说,是你喜欢我,他才想跟我结婚的,可能……有些草率。”
“草率吗?”张羽思轻笑,氤氲而起的甜品热雾,混着甜腻和花香,味道并不甜,反而因为茶底泛微苦。
张羽思说:“云港几个世家都会互相联姻,为了达到利益最大化,每一家集团背后是一个家族和另外几个家族的结合,就像筑基,一层层往上堆。”
门当户对,尤其是这些大家族,结婚可能就是财产的变动和分流,自然会考量。
林翡宝并不意外,意外的是江恪居然找她结婚,而不是云港那些名媛小姐们。
“我和江恪爸爸从小就认识,但我从来都不是他们江家的儿媳选择。”
“你不知道,江恪出生之后,我们就让他跟裴诗雨定下一个婚约,不过是为了让他不要卷进这些利益婚姻里,我听江恪说,你跟裴小姐认识,还闹出了乌龙来,在你眼里裴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
林翡宝被问到,回想一想,其实就呆了一个月,压根就记不清这些事情,只好回答一句:“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如果我是她,应该……会更在乎尊严。”
张羽思笑了,“所以我很喜欢你,你不像云港那些人,一点都不像。”
“那可不一定。”林翡宝不知道想到什么。
张羽思叹气一声,放下甜点道:“我先回去了,感觉今晚能睡个好觉,你跟江恪说一声,顺利接到我了,他总是担心我半夜会不会自杀。”
林翡宝错愕,紧张兮兮看着她,张羽思蹙眉道:“我就知道我一说,你就会紧张我的生命安全。”
“那你会吗?”林翡宝送她出去,吓得脸都白了。
张羽思挑眉道:“当然不会,我还要陪你去云港呢。”
“那你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啊。”林翡宝说,张羽思点头,冲她挥挥手,上了卡宴。
琳娜看她一眼,驱车离开。
林翡宝怔然看着车尾灯,拿出手机给江恪发消息:【你/妈平时喜欢开玩笑吗?】
没收到回复,林翡宝收拾餐具,心不在焉,窗外突然一声惊雷,给林翡宝吓一跳,水杯噗通一声,重新沉进水池底。
她回到床上,还在想张羽思的话,有些烦,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关键是那个琳娜给人一种非常不靠谱的感觉,江恪怎么能让这么个意气用事的人在张羽思身边工作呢?
万一张羽思出什么事,可就麻烦了。
林翡宝给李叔打电话,说了下张羽思的情况,李叔睡得迷瞪着呢,含糊说:“我知道,我让值班的人盯着点。”
最后可能是被林翡宝说得烦了,没好气道:“你差不多得了,她是你大客户,也是我大客户,我还能不上心吗?”
挂断电话后,林翡宝看着手机。
好一会,她才点进江恪的微信,不知道发什么,好像太在意像是她急不可耐撇清责任,可不在意,就有些冷漠了。
江恪打完球已经三点了,浑身都是汗,球服贴着衣服,他扯起来抖了抖,汗珠顺着他的下巴,路过喉结锁骨,钻进隐秘的衣衫中。
他拿起手机,给家庭医生发消息,对方回复很快:【夫人已经睡着了,今天没吃药就睡着了,跟小宝老板聊了天,还吃了点烤串,不过量的,没关系。】
江恪身子往后,一只手撑在后面,杰林跟狗似的爬了过来,拧开一瓶水咕咚两口,躺在他旁边。
江恪神色古怪:小宝老板?
什么奇怪称呼?
他点进和林翡宝的聊天框,看到上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他等了一会,还是没等到。
最后他笑一声,直接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对着手机,他还擦了下眼窝处的汗珠。
电话过了好一会才接,黑乎乎一片,江恪奇怪开口:“林翡宝?”
电话那头人困倦的‘恩’一声,江恪不解,是睡着了?那为什么显示一直在输入中?
“你有事找我?”江恪问,杰林偷偷起身,眼睛往他手机上瞟。
林翡宝困倦说:“不找男模,谢谢哈。”
然后啪一声,手机似乎摔到什么地方去了。
江恪举着手机:……
一旁的杰林发出爆笑:“卧槽,哈哈哈哈……”
季伍将球给了工作人员,小跑过来,喘着气问:“怎么了?”
杰林笑得抬不起头,趴在地上锤地。
江恪臭着一张脸,挂断电话,冷眼看着他,“好笑吗?”
几个人从俱乐部出来,季伍吃着三明治,也忍着笑,唯有张景沛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江恪不爽道:“我们第一次打视频通话,她不好意思是正常的。”
“是吗?”张景沛被他的反应逗笑了。
江恪理直气壮点头:“当然,她可是平时看到我就会脸红的,我下次提前知会她一声,再打电话就好了。”
“好的,男模。”张景沛终于也笑出声。
江恪气得不轻,双手插兜就着夜色翻个白眼。
来俱乐部的方向,传来几道轰鸣的跑车声,季伍和杰林俩人躲闪不及,就看到几个大灯照过来,差点就撞上,最后擦肩而过,带起一阵风,给两个人卷到一边,吓得够呛,连站在一边的江恪和张景沛身上衣衫都被吹起。
季伍看着三明治,那是他家阿姨大半夜做的,就怕他打完球低血糖,这会散落满地,奶油都糊到自己的外套上了,顿时血气上涌,推开杰林,指着那车骂:“我草你/妈。”
阿波罗跑车停下,男人探出头,竖起中指骂:“等着,我草你爹。”
车上人和季伍对视,皆是意外一愣,季伍最先反应过来,骂:“你给老子下来。”
男人视线越过他,看向季伍身后的江恪,江恪的衣服被吹皱,依旧是那副轻淡的姿态,双手插兜,冷静自持,像暗夜绽放的白色蔷薇,俱乐部的所有光流都不自觉往江恪身上聚拢,一旁的张景沛几个人站在最右边,由远及近,而江恪是最远的,也是最危险的。
周郴见鬼般低声骂了句,钻进车里,毫不留情轰起油门,有种落荒而逃的意思。
季伍指着周郴的手举在半空,最后捏成拳,恨自己让周郴这小子跑了。
张景沛过去宽慰他,江恪转头看向跑车消失的方向,抬起下巴,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轻蔑起来,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