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决赛之前，濠州队依靠季灵风和钟芒的双保险，没有给对手丝毫机会。钟芒关注着海津队的比赛进程，她们总是早早赢下比赛，静待下一个对手。等到濠州队三个字用黑色水笔填进轮次表了，VS上方海津队的墨迹早早干透。

在私下和别的队球员闲聊时，早有耳闻这次海津的主场优势巨大，钟芒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有灵风认真听别人的谈话，时常还问些细节。

“除了加油声比较大，其他的还好吧。”

“你们濠州市的体育馆也挺大的，感受不到，我们经常比赛场馆不大，这个馆很空旷，通风比较好，球更飘一些。”

“对对，还有海津队的教练看起来和裁判很熟悉，我好几个发球都被警告抛得不够高，你们半决赛要小心哦。”

“这次比赛安排接待什么的确实都挺好的。”灵风默默记下。

“要我说，这些都是旁的东西，拼实力赢就行。”

“濠州队是有这实力的，钟芒季灵风你们要加油啊！挡住海津队进决赛！”高声的加油很快安静下来，赵曌默不出声地从旁边走过，看上去毫无影响。

比赛前要抽签决定主客场，半决赛遇到海津少了这一环节，海津是当之无愧的主场。对手选定了红色球衣，濠州队便只能穿黑色那套。从上场介绍队员开始，钟芒便明白了什么叫做主场优势，座无虚席的看台上，传出震彻天际的加油声。

第一盘，灵风和赵曌打满七局，3-4惜败，在钟芒看来只输了两个球，每局比分都停在8、9分。赵曌的反手一如既往的稳当，灵风以快打快总被挡回来，今天运气似乎不在灵风一边，想要尝试角度更大些，不是擦网直接出界，就是擦网后形成半高球，被对手快弹取胜。即便这样的运气球，在现场球迷眼中也足够精彩，加油声是3倍，庆祝欢呼是10倍。

赵曌的正手杀伤力对上灵风的反手，来回几拍便撕开了防守战线。在巨大加油声势下，瘦弱的灵风显得更加瘦小了，站在她面前的不仅仅是赵曌，还是一面无形的空气墙。钟芒四下到处看了看，看台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真希望有一天濠州能举办这样的赛事，让灵风和自己也能感受一次主场作战。

钟芒第二个上场，原本以为可以轻松拿下二号对手，没想到一样被拖入决胜局。6-8后刘佳叫了暂停，钟芒拿着毛巾慢悠悠地走回教练席，对手早就在擦汗喝水听指导了。

“发球要有些变化，”刘佳没说两句技术，“这个时候叫暂停只是让对手停一停，技战术执行得不错，坚持就好，别犹豫，反手出台比较多，注意摩擦。”

“发球直接到她的中路，长一点也没关系。” 钟芒回球场时转身靠近一些对手的教练席，旁边传来压低的声音，听上去不是男教练的声音，是赵曌，她在指导队友如何对付自己。

钟芒的发球变化没有产生明显的效果，对手的中路长球却结结实实地顶到了自己的腋下肋骨。7-11，连输两场，0-2暂时落后，想要进决赛，必须赢下后面三场。

刘佳只淡淡说了一句话，“大赛第二条原则——最后一个球没有落地，一切就都还没有结束。”

双打赵曌的队友实力弱一些，既扛不住钟芒的旋转，也对付不了灵风的快拉，很快扳回一分。又一次对上赵曌，赛前握手时，赵曌笑着要求裁判换球，立刻得到了回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重新练球时钟芒体会到了别人说的，这个场地空间大，球有一些飘。

团队赛第四场，双方的一号球员对决。高吊弧圈拉起来，前冲收尾，一切好像都进入了钟芒的节奏，赵曌在对拉时比以前能扛，看来上一次输球后真的研究过自己的球路。好在刘指导早就预料到这一点，这大半年的训练又重新苦练了新的发球，正反手四种发球套路用得很足，身后季灵风在每一个得分球鼓掌的声音依然淡定自若。球馆里没有了往昔的喧闹，安静得能听到另一场半决赛击球的声音。

局分3-1领先，8-7，眼看着就要拿到扳平比分的赛点，钟芒把手里的球拍转了整整两圈，站到中路发反手位，小球抛起，钟芒正觉得这次的摩擦很好，裁判叫了发球违例。钟芒有些不知所措，裁判抬手向上挥动。

抛球高度不够？接回赵曌轻轻托回来的球，摒弃杂念，重新站好位置，再次抛起，这一次钟芒非常确认自己抛够了20厘米，注意力被抛球高度分散了一些，这个球没有刚才摩擦得好。还没来得及连接下一拍，白色的球在眼前一闪而过。被偷了一个发球抢攻。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掀翻了综合馆的屋顶。钟芒一时间忘记了怎么打球。

熟悉的正手大斜线被封死，反手直线常常被对手偷到，赵曌也练了新的发球，逆旋转下旋，钟芒不太适应，要是自己这一场赢了，灵风一定可以拿下决胜场。眼看着2局的优势化为泡影。

3-3。左手，真难对付。

局间休息刘指导布置了战术，钟芒走回球场前看向季灵风，她一副没事的样子，“你赢过的人，不会输的。加油！”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要是自己这一场赢了，灵风一定可以拿下决胜场。

相比以往等待自己先发力上手，赵曌在决胜局一改常态，主动进攻起来，正手侧身多起来，这一变化打乱了刘指导刚才的部署，钟芒只能疲于应付，又是正手侧身位直线，钻进钟芒反手球拍和腰部的空隙，头也不回地飞出一两米。

4-11，交手以来的最大分差。钟芒站在球桌前定住，直到赵曌的右手伸在面前，钟芒才想起把球拍交给左手，在那只白皙的手掌中轻轻一拍。

最后一个球落地了。

躺在床上，看了无数次电视机顶盒上的时间，钟芒犹豫再三拨出了电话，安静的等待接通声在脑袋里回想，直到对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喂~”，钟芒才松了一口气。

“喂…”

接到一声不吭的电话，肖舒心中立即了然，“你这次比赛回来，我有新的办公室啦。”

“月考成绩这么好么？”钟芒仰卧在床上，下巴脖颈高高扬起，小腿在床沿上晃动，脚上的鞋好好地穿着，嘴里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比赛后的肌肉酸疼还没有来袭，精神涣散早将她打倒，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还欢呼着的球馆，丧尸般跟着去尿检，又是如何登上大巴回到住的地方。

“不是，二年级的范老师要休假去了，我被安排管生物实验室。”

……

长时间的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钟芒想说自己输球了，可这种事情姐姐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还在脑子里拼命寻找下一个话题，耳朵里传来软糯的声音，“好啦，我还要备课，就不和你闲聊了，早点休息吧。”

“哦，那……”

“挂啦~”

嘟嘟嘟占线的声音传来，机顶盒上最末的数字都没有跳动一下。握着话筒，一片空白的继续躺着，直到季灵风换好了衣服打破僵局，“你打完电话了？还是没有打呢？”

“打完了……吧。”

“没听到你说几句话啊。”

是没说几句。钟芒起身把话筒扣回座机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去吃饭吧。吃饭不积极，头脑有问题！”

“你不换衣服吗？都是哪里听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回来再洗吧。”

长大是不是意味着，有一些话不再能说出口，有一些事不知从何讲起，无论是远在电话另一端的姐姐，还是站在面前的季灵风。

电话里的沉默，让肖舒觉得有些尴尬，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不知道怎样安慰这个妹妹了。如何缓解输球后的失落？胜利和失败，在肖舒的世界里不那么明显，一堂课上得很好，和一堂课上得一般，似乎和胜利失败搭不上边，父母的日子便是如此平平常常。早餐，上班，午餐，午休，上班，晚餐，看看电视，睡觉。一天天就过去了，没有波澜壮阔，没有声嘶力竭，没有全力以赴，也没有高峰跌落。那小七的人生呢？似乎和这些平淡相冲，她有自己的高低起伏，变化多样，自己只能站在原本的山脚，看着她不断向上冲。

在实验室里的日子比想象中无聊，肖舒床头的那本书已经读完，白露作为推荐者常常来和她讨论，“是不是很棒？！这本是我最近看过最棒的书了，脉络清晰，有骨有肉，那些细节写得很好，立马把人拉到故事里，我最喜欢的是老人和小孩的对比，还有那些关于写作的鼓励。”

那书里有这些吗？为什么明明是同一本书，她和白露读到的东西如此不同，每晚让她辗转难眠的是那分分合合的爱情——初遇的快乐，离别的悲恸，信件的喜悦，重逢的悲壮，亡前的期待。肖舒觉得前面三种波动她都感受过，唯一不同的这些都是来自于小不点的依赖。回过神来，看到白露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生物实验室里没有丝毫的生物，肖舒买了一堆多肉植物堆在窗口，时常帮它们松土，施肥，像小不点一样记录浇水量和时间。白露看那多肉盆个个玲珑娇小，非要摆上一盆大大的薰衣草，配上满天星倒也好看，美其名曰这才叫有生物。

日子过得很慢，像一块被无意间拉长的橡皮糖，稀疏而无聊。钟芒外出比赛才过去五天，只比完了团体，还有女单女双，濠州下了两场雨，所有人都在等待冬天的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