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夜里,伏令年依旧乘着千云前往楚老头的灵田。
她今天已经没有力气看风景了,浑身酸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恨不得倒头就睡。
千云照常陪着伏令年等昙香草开花。不过它今晚似乎有些焦躁不安,时不时用脑袋去拱伏令年,每每把昏昏欲睡的她吓一跳。
于是,在这么一个和以往没什么区别的夜晚,伏令年终于等到了花开。
淡紫色花托包裹着洁白的花朵和浅金色的花蕊,雪白的花瓣一点一点张开。起先是缓慢的,缕缕异香在空气中萦绕。花朵微微颤动着,忽的以惊人的速度怒放了,一朵接着一朵,似月光洒落大地。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小小的潭中岛内已经布满了雪白色的花朵。
伏令年愣愣地望着面前的美景,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她猛地起身,环视周围,吃惊地发现三丛昙香草居然在同一时间开放了。
香味越来越浓,伏令年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纸笔,开始整理记录。
比起直接在神识海中输入系统,她还是更喜欢先在纸上记录。
香味,色泽,花蕊形状与颜色,花瓣的触感……伏令年写着写着,身体突然摇晃了一下,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笔尖一顿,在纸张上洇染出一道墨痕。
伏令年的脑子现在很迟钝,但本能让她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她目光挪移,落在了自己右侧小腿上。
上面有一道今天训练留下的创口,只能算是小伤,她就没有怎么处理。
不知道怎么的,伏令年觉得这道伤口是那样红。脚旁盛开着的白色花朵,是那样的白。
伏令年现在十分的平静,平静到一种诡异的程度。
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颤抖着手,在本子上写下最后一行字:昙香草开放之时,香气有镇静麻痹的效果。伤口接触到花粉(或吸入过多花粉)会导致昏迷。
这里暂时只有她一个样本,伏令年只能记录下大概的猜测。
写完后,她将本子和笔放回怀里,挪动着远离昙香草生长的位置。然后眼睛一闭,身体后仰,安详地昏了过去。
伏令年这一觉睡的十分香甜,没有寒风刮过门窗的声响,没有早晨剑修们起床晨练的嘈杂,也没有梦中回到故乡,早晨起来却仍在他乡的怅然若失。
睡觉,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如果睁开眼时面前不是一张大脸就更加美好了。
“温季才,她醒了!”从承言见伏令年眼皮微颤,侧头喊了一句。
随即,伏令年的视线中就出现了另一张大脸。两张大脸靠在一起,挡住了阳光。
总感觉他们下一秒就会说出:“你醒啦,手术很成功!”这样的话。
伏令年又缓了一会,才逐渐找回了些记忆。正当她想张口说些什么时,就见温季才朝她竖了个中指,问:“能看清我的手吗。”
回应他的是伏令年的一脚飞踹。
“哇呜!”温季才离得太近,没能躲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个老头没说中毒之后还会攻击人啊!她是不是发狂了,我们要不要跑。”
“没有,他只是说中了毒后身体会提不起力气,比较虚弱。”从承言这老实孩子居然还当真了,他目光变得严肃,似乎只要一发现伏令年异动,就会动手制服她。
伏令年勉强坐起,她刚刚踹的那一脚其实没用什么力气,压根伤不到温季才分毫,只是单纯对他的手势表示愤怒罢了。
虽然按理来说这个手势在修仙界并没有那种含义,但伏令年总有种带坏小孩的心虚感。于是,她决定做些补救:“不要随便对别人做那个手势。”
“为什么?”温季才问。
“我之前记错了,”伏令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其实这是个骂人的手势,不能随便乱用的。”
“所以你之前就是在骂我!”温季才炸毛。
“就一次,你都竖两次中指了。”
“我那是真心在夸你!”
“我也是在夸你…你别瞪着我。好吧…那我给你竖两个大拇指补回来。”
从承言有些迷茫地看着两人突然开始进行幼稚的拌嘴,心里默默地记住了那两个手势。
打闹了一会,伏令年开始询问正事。
他们现在正处于一片绿荫当中,周遭已没了灵田和水潭。想来她昏迷之后,有人挪动了她的位置。
省略了温季才经过加工的一堆词汇,总结来说就是——伏令年昏迷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回去。
温季才拉着从承言给她打了掩护,中午结束训练,两人就御剑飞来青叶峰找她了。
“我们当时看见了一只大鸟,跟着它飞到了这里。就看见有一个老头突然拖着你走了出来,把你丢在了这片空地上。”
温季才一脸悲愤:“我们当时以为你偷东西被打晕丢出来了,正准备给你报仇呢!”
伏令年觉得自己良好少年的形象被玷污了。她瞪了温季才一眼,转头看向从承言。
从承言摇头,眼神闪躲:“我没觉得你是因为偷东西被打晕丢出来的……真的……”
“……我不是问你这个。”伏令年有些无奈:“那个人跟你们讲了什么?呃……他骂我的内容你就不用重复了。”
“嗯…”从承言想了一会,有些断续地重复:“他说你吸花粉中毒了…浪费了他一颗净髓丹…他要…请你每天都去他那里帮忙干活…直到你能还他一颗净髓丹为止。”
看得出来,他已经很努力地修改了楚老头的言辞,使内容变得柔和。毕竟她用头发丝都能想到,楚老头口中绝不会出现“请”“帮忙”这样的字眼。
“等等…什么丹?!”
“净髓丹。”
从承言不了解炼丹,只是从伏令年逐渐灰败的脸色中感受到了这丹药的不凡。
温季才也不懂炼丹,但他为了赚灵石也跟着伏令年看过很多书,很快就想到了相关的内容。
“四品丹药,一颗市场价五十块中品灵石。”一块中品灵石相当于一百块下品灵石。
“也就是……五千块下品灵石。”
突然…负债累累了呢。
……
温季才发现,从欠下巨款起,伏令年的状态就有些不对头。
他和伏令年原本都是“主逃派”,从承言则是主战派。训练时从来都是从承言打头阵的,他和伏令年跟在后头负责叫好。
但最近,三人小队又呈现出了不一样的队形。伏令年不知道怎么想的,也跟着从承言往前冲。温季才落在后头,不知所措。
除此之外,伏令年还不知道跟谁学了一招“火焰剑”,平均一个星期得烧坏一把训练用的普通铁剑。火焰燃起时,整把剑都涨大了一倍,别说敌人了,队友看了都得退避三舍。
而她生猛的时间也是断断续续的,早上跟吃了兴奋丹一样,举着把火焰巨剑劈砍挥砸,下午就虚弱得走不动路,还得靠温季才搀着。
又是一天训练结束,伏令年和温季才无精打采地靠坐在一起,眼巴巴地等着从承言烤肉。
“小言言…你好了没,我好饿。”
三人中从承言年龄最小,又最经不起逗。两个坏心眼的家伙老喜欢用这个称呼逗他。
温季才话音刚落,伏令年就看见从承言手臂抖了抖,拳头微微捏紧。
自半个月前两人一同前往青叶峰找伏令年后,他们之间的关系突然就缓和了,成为能勾肩搭背的好兄弟。当然,会主动勾肩搭背的只有温季才。
伏令年一开始觉得从承言是不习惯和异性相处。
后来才发现他是不习惯与他人有除打架以外的任何肢体接触,被温季才扒拉时的反应除了没喊“男男授受不亲”以外,简直是面对伏令年时的翻版。
“好了。”从承言指尖翻转,将其中一串烤肉递给伏令年。烤肉还在滋滋地发出声响,一滴热油顺着肉的纹路缓缓滑下,看一眼就让人口中唾液疯狂分泌。
伏令年伸手接过,咬了一小口,咸香在舌尖上绽开,肉的嚼劲险些让她热泪盈眶。
她为了省钱,多久没吃过肉了!上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肉,还是在一个美好的梦里。
伏令年嘴里嚼着肉,空着的手竖了个大拇指,含糊不清地道:“大厨。”
温季才羡慕地看着伏令年开吃,又眼巴巴地看着从承言烤肉,眼看他第二串烤完……
“给你。”
温季才眼睁睁看着那香气四溢的烤肉,划过他面前的空气,朝伏令年而去。
“谢谢。”伏令年一点也没有吃独食的心虚感,接过了从承言递来的第二串烤肉。
温季才:我要开始闹了!!
从承言这明摆着在为温季才刚刚喊自己“小言言”报复呢。伏令年美滋滋地吃东西,心里庆幸,刚刚没有嘴贱跟着一起喊。
“从承言,你重友轻友!”温季才眼巴巴地看着从承言开始烤第三串:“不就是喊了你句小言言吗,大不了你也喊我小才才,我不在意的。”
“闭嘴。”从承言被温季才吵得头疼,他将烤好的第三串也递给了伏令年:“小年待会要去青叶峰,先让她吃。”
温季才噤声了,他默默打量了眼从承言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好像确实没有报复他的意思。伏令年则开始感动,在心中感叹从承言真是个好孩子,会做饭又细心……但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就在她吃到第五串时,终于也感觉有一点不好意思。一个厨子在旁边烤,一个温季才在旁边看,她则在这吃,奇奇怪怪的。
“你们先一起吃吧,我差不多搞定了。”
从承言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把旁边剩下的烤肉串都抓了起来,架在火上一起烤。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火焰灼烧和烤肉冒油的滋滋声响。
是哦,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一起烤呢。
伏令年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温季才的脸则垮了下来——他看见从承言嘴角上翘的弧度了!
所以……这小子还是在报复嘛!
填饱了肚子,伏令年拍拍衣服站起身,准备前往青叶峰。
听见伏令年动作的从承言突然抬起脑袋,无视温季才的眼刀,眼睛发亮地问:“明天休息,我可以找你讨教几招吗?”
他已经眼馋伏令年那使火剑的技巧很久了,但伏令年每次训练完后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且每晚都需要去青叶峰打工还债,就一直没找到机会。
伏令年的脚步一顿,与从承言亮闪闪的目光相对,耳边是烤肉滋滋冒油的声响。此时此刻,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好,不过我明天得先和师兄师姐他们去内门测灵根。”
她在这几天的训练中完全没有隐瞒自己多了条火灵根的意思,反正总是得被发现的。那一把火剑挥得虎虎生风,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能掌握大量的火灵力。
不过就如伏令年所料,师兄师姐们都觉得是伏令年当年用的测灵石太差,没测出她的火灵根。没有人怀疑是伏令年自己长出了一条火灵根。
为了搞清楚伏令年的状况,他们决定带她区内门用好一些的测灵石进行测试。
从承言得到答复,点了点头,低头继续烤肉。
伏令年与温季才四目相对,两人目光中都传递着同样的意思:原来这小子才是最狡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