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韩渊听到一阵急速的嘭嘭乱响声,他清楚地知道那是心在跳,却不知是自己的,还是白云鹤的。
韩渊强迫自己不去想别的,冷静下来,道:“这里的禁制法术很强,我们掉进了她的阵中,落不到底的,接下来,听我的口令,我数三声,我开阵门,我们一起落地。”
强行转了个身,空出双手,施法掐诀,道:“三……二……一!”
话音一落,两人都感觉到下落的速度瞬间变快,韩渊给两人预留了翻身落地的距离,掉出阵门,距离地面会有四丈。
白云鹤感觉到灵力瞬间回到体内,调动灵力,稳稳落在地面,韩渊突然被一扯,失去了重心,虽也稳稳着地,不过,却是踩在了白云鹤的脚背上。
白云鹤一双手用蛮力箍着韩渊的腰,使两人无比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在空中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一落地,韩渊便发现两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可是白云鹤还恍然未觉,心有余悸地在发愣,双手越箍越紧。
“够了……”韩渊双手抵在他胸膛,躲开头,脸色为难,又道:“头……别蹭我脖子。”
白云鹤看到韩渊红晕的脸色,恍然惊觉自己的不妥,急收回手。腰间一松,韩渊忙后退数步,又忍不住去看对方。
岂料这时白云鹤也抬头看他,二人相视一望,才发现对方脸上都是一片滚烫的红,彼此都猜想到对方可能会想些另对方不悦之事,双双将头一扭,陷入沉默。
韩渊紧紧捂着脖子,那个地方刚刚被白云鹤或不小心地用嘴唇触碰到了,感觉无比怪异。
白云鹤捂着嘴唇,他方才并非有意要触碰对方,只是在下落之时,自己似乎有一瞬间不受自己控制,不自觉就……那样。
好一会,白云鹤忽觉脚下有什么东西紧紧抓住了他的双脚,低头一看,地面盘根错节地画了许多道密密麻麻的线,每一条线都像是一条流动的河,线中的却不是河水,而是灵力。
源源不断浑厚的灵力正向线的尽头、此阵法的中心游去。
白云鹤的视线随着灵力向前,只见在他们前方有一座巨大的高台,或者说,那座高台,包括他们此刻站的地方,以及这整个地宫八十一层,就是一个巨大的法阵。
是他要找的,聚灵大阵!
“丹青!”白云鹤忙叫道,与韩渊再次四目相对,却发现韩渊的脸色有些冷,立马挥出一道灵力将韩渊托起来,一剑斩向韩渊脚下,剑招落空,见眼前的灵线并未缠上韩渊,松了口气。
收起剑,将韩渊放下,道:“脸色怎么这么差?”
韩渊神色冷淡,掠过白云鹤身侧,紧盯着眼前,道:“我无事,你小心,这里不对劲。”
白云鹤站上前与韩渊并肩,道:“这个阵法想吸我体内的灵力,不过进不来我的身体,你呢,没事吧?”
韩渊道:“我乃巫师,并不练体,身体不能存灵力,没什么事。”
“那便好。”白云鹤安下心,牵住韩渊的手腕,道:“我们走。”往前走,却发现手中牵住的手生硬地抵抗他,不肯向前。
白云鹤回头:“丹青……”
韩渊冷硬地撇下他的手,眉头紧皱,急急掠了他一眼便侧过了头,道:“你、跟上吧。”
白云鹤不明所以,快步追上他,与他并肩而行,两人走到大阵中央,这是整个法阵的中心,整座地宫的中心,是所有灵力的汇集之处,而在此处,立着一副人的白骨。
白骨以打坐姿势坐在这里,灵力汇入到白骨中,将白骨蕴养地如水晶一般透彻、发出耀眼的光,白骨心口还插着一把剑,一把金色长剑,从白骨身前,完全穿透白骨的身躯,震碎了白骨数根肋骨。
韩渊蹲下身,凝望着这把金色长剑。
白云鹤在他身侧蹲下,道:“是风邈的剑,一样的剑气,不过,这把剑已经封剑一千年了。”
韩渊伸手,悬空描着白骨之上的阵线查看,道:“这副白骨和这把剑,还有这整座法阵都是连在一处的,若是想要用聚灵大阵,就必须毁了这个阵眼,但若是这样难保不会发生意外。”
白云鹤问:“是何意外?”
韩渊道:“不好说,但以这法阵的强度,我们随时有可能被搅碎在里面,而且……这座地宫是风邈的,里面足足八十一层,我们都不曾见到什么墓室棺椁,只见了这一副尸骨,莫非此人就是风邈?”
白云鹤诧异道:“为什么是这个姿势?”
白骨端坐,头颅自然下垂,皮肉早已腐烂消逝,谁也不知道这张脸上是什么表情,死前是不甘还是瞑目,是欣慰或是为难,但风邈其人,其实力在神族编撰的史书描写中,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挥一挥手便能拔地撼天的强大。
相传一千年前,盛帝退位那天夜里,天际一道金光照入皇宫,一瞬间照得皇城恍若白昼,天下人人皆亲眼见到,盛帝乘龙飞升,有凤来仪、百鸟齐鸣,麒麟现身、百兽奔走,皇城万人空巷,接相出门拜送。
那场飞升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金光才彻底消失,从此,风邈便是天下最后一个飞升的人,或者说,风邈本就最初人神交合的后代,是神脉最纯的第一代凡间之神,她能飞升,并无人意外,意外的是后来都沒有人再飞升过。
也不是没人对此有过猜想和质疑,有说是神族本就是天神,当年便从天上搬到了人间,连神都下凡了,凡人自然也没必要去飞升,还有人说盛帝之后,人间太平了太久,凡人消极怠工,早就在安乐窝中怠慢了修炼,自然也就去不到天上,不能飞升。
说来说去,都在为这件无法解释的事找出一个能解释的借口,求的也不过就是自己相信,真相与否并不重要。
但无论怎么说,盛帝乘龙飞升是许多人亲眼所见的,不止神族的史书这样写,民间的各种佳话、故事都如此流传,因此,这副白骨如何会是风邈?
风邈的魂魄,又为什么还残留在这座地宫之中?
韩渊道:“忘了问了,不过我想即便是问了,风邈的残魂也不会告诉我们的,乘龙飞升的故事还是太假,这只能说明过去的一千年许多神族不得了的传闻,都有造假之嫌。”
又道:“这把剑不知是谁的配剑,谁会杀风邈?难道是明帝?不对,明帝是她钦定的传人,他没有理由冒险杀风邈,除非,风邈是自杀。”
话音刚落,眼前的白骨忽然发出一声咔的声音,白云鹤迅速拉着韩渊后退,一剑指向白骨,眼神死死盯着白骨,道:“什么声音?”
咔、咔咔……
声音从眼前的尸骨中传来,白骨的骨身忽然颤动,随着声音一响一动,摇摇晃晃中,那只骷髅脑袋抬了起来,空荡荡的眼窝直望着前方,就像在盯着人看一样,哪怕他们是修士,都忍不住后背发凉。
白云鹤挡在韩渊身前,对这阻挡他救母的白骨只想杀之后快,思考了一瞬,一剑甩了出去,韩渊紧张地一抓他的手腕,那也已经晚了,长剑猝然撞上白骨,嘭地一炸,一道巨大的声浪传开,两人都猝不及防被震开数丈,白云鹤想要停下,刚使出灵力,便被脚下的阵法吸走,阵法抓住他运用灵力的空隙,就像是水缸破了一个洞,大水疯狂往外面涌,白云鹤的灵力被法阵牢牢牵住,想要收回已做不到。
“让开!”白云鹤一把推开韩渊,害怕这困住自己的东西也影响到韩渊,急切道:“别靠近我!”
他想强行锁住体内灵力,只是越调用灵力,灵力反而丢失地越快,瞬间,白云鹤便出了浑身冷汗,韩渊欲使巫术,却不知为何,符文、法阵一一画了,却一点作用也没有。
怪不得一进来便不自在,原是这里早被埋伏,藏了什么压制巫术的东西,教他完全使不出来。
巫师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被所有人忌惮啊。
韩渊冷笑一声,白云鹤放弃锁住灵力,快步跑入白骨处产生的那道白光中,韩渊道:“等一下!”
白云鹤身躯已没入白光不可见,韩渊想也没想,闭着眼追了过去,此光极盛,哪怕闭着眼睛也觉得双眼无比灼烧、干涩,浑身的不适。
他知道白云鹤要干什么,不能使用灵力那便使用蛮力,都已经到这了,拼死也要试一试,他定是找那具白骨拼命去了。
韩渊边找白云鹤边喊:“云鹤!冷静!回来!”
声音传出去没有回响,周边也没有打斗的动静,他只好摸索着找,这时,忽然一只手抓上了他的肩,那个僵硬细长的手感,韩渊瞬间便察觉到是那具白骨,抓住白骨猛地一摔,耳边传来咵嚓咵嚓的碎声,虽看不见,韩渊也能听明白,那具白骨被他摔碎了。
白骨碎裂,眼前的白光迅速消退,韩渊揉了好一会眼睛,才慢慢睁开眼来,只见白云鹤提着剑,也是看不见,正胡乱摸索,这会才睁开眼睛,韩渊立即朝他走上去,道:“怎么样?”
白云鹤咬着牙,脸色苍白:“还在吸我的灵力,我止不住。”
修士被吸干了灵力虽不会死,但就像一个普通人被抽干了力气,到最后恐怕连爬也爬不起来,何况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只要身体恢复一些灵力立马便又要被吸干,周而复始,只会困死在这里。
也就是说,这个地方,乃是修士的必死之地。
现在这个法阵是必毁不可了。
短短话间,旁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韩渊回头望去,只见那具白骨又重新聚拢,继续端坐,守在方才的位置,白云鹤的灵力被吸入,与之一起,还有一滴白云鹤伤处滴落的血液,鲜红的血液顺着灵力进入那具白骨,白骨之上,便浮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像,正是白云鹤的模样。
韩渊道:“现在还能使出多少力气,没办法了,用你的全力打吧!敲碎他的骨头!”
“好!”白云鹤奋力冲上前,挥出体内全部的灵力凌空一劈,顷刻间,一声啷当落地声,长剑摔在地上,白骨化为飞灰,还没来得及坠落,突然,身侧轰然一声,殿门被人一脚踹开,摔在地面,激起一阵狂风,吹向白骨,直将白骨吹得灰飞烟灭。
韩渊回头,只见大门之外站着两个人,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韩渊冷冷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左君莞尔一笑,半是埋怨道:“动作太大,吓到两位小朋友了。”
右君面带嘲讽地往前走,道:“哎呀,我还以为有多厉害,不过就是做了一个花架子。”
韩渊质问道:“你们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左君也走上前,坦白道:“不错。”
韩渊转身去看白云鹤,发觉脚下阵法已没在运行,白云鹤体内的灵力暂时保住,松了口气,这才道:“这也太卑鄙了吧,以为危险,便要我们先闯,为你们探路?仗着自己年纪大,欺负小孩么?”
左君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似笑非笑,他极少露出这种表情,这一次,像是激动之下的难以掩藏,目光变得精明了不少,忽然,悠悠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道:“只是没有想到她的魂魄竟然会散,这座聚灵大阵蕴养的魂魄不该散,她却散了,只能说明,在她死后,这里一定又发生了一些令人唏嘘的故事。”
韩渊道:“你们自己的祖宗,你们不知道么?”
左君没有回答,接着道:“让你们探路,也是想试试你们的决心,小白,接下来这个阵法,没有决心,稍有动摇,是会万劫不复的,你准备好了吗?”
白云鹤道:“我知道,如若不成,我该万劫不复。”
听到这些话,韩渊的双手不自觉攥成拳,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白云鹤,自己所能做的,就只有陪着他去蹚所有的浑水。
看着白云鹤重新搭阵,阵法启动前,韩渊叫道:“白云鹤!”
白云鹤微笑道:“别担心。”将怀中的乾坤袋取出,放在韩渊手心,道:“我没什么东西,全都在这了,若是我失败了,这些都给你,你喜欢就拿着,不喜欢便丢了。”
想了想,又道:“母亲是极重视心意之人,可我也从未送过你些什么。”
说到这,他像是僵硬了,韩渊道:“心意心知道,何须送礼来明?”
白云鹤摇了摇头,像是不赞同,又没有反驳,许久,才不知从哪又拿出一个东西,放在韩渊手心。
那东西冰冰凉凉,掌心大小,韩渊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块雪白的玉佩,玉佩上系了一个同心结,下面挂着月白色的穗子,玉佩通体透彻,发出温润的光泽,乃是稀有的种料,一看便是细心养护的。
这玉佩在韩渊手心放了一会,白云鹤又将他拿起,韩渊正想说哪有送了东西又舍不得收回去的,下一刻,玉佩已被挂在了韩渊腰间。
白云鹤道:“别的你都可以丢,唯独这个,对我很重要,你万万要收好,就算、就算你实在不喜欢,也请你不要随意丢弃,好不好?”
韩渊虽不拘小节,却并非是个傻子,送人玉佩,不还是那点暗戳戳的小心思?难道觉得他连这点东西都不懂么?
没见回答,白云鹤道:“你答应我。”
韩渊道:“我是个粗人,养不了玉,难免就磕了碰了。”
白云鹤执拗地重复道:“请你答应我。”
韩渊无奈,道:“好,我答应你,就算我不能戴,也一定珍藏着,不让它受到丝毫损伤。”
白云鹤终于又笑了,转身去启阵,阵法启动瞬间,一道极光从地底升起,犹如天柱刺向头顶,地宫被一层层撞开,地动山摇、响声如雷,韩渊摇摇晃晃地询问一旁的左君:“这是怎么回事?”
他回头看去,此时此刻,这两人的神情完全趋于一致,眼神发出异样的光彩,兴奋地看着光柱,狂风席卷着他们的衣袍,一道张狂的笑声忽然从两人口中同时传来。
果然中计了!
与此同时,光柱之中的白云鹤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韩渊转头往白云鹤冲去,刚接近光柱,便被一道强大的法力震了出来,身体被弹地飞起不知几千百丈,忽然一刹那,天光大亮,空中翻滚地越来越慢时,他看到了整座天临城。
这是……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被弹出了地面。
施法在空中强行稳住身形,往下看去,地面裂开一个巨大的裂缝,几乎将皇宫分成两半,突然出现的巨大裂谷使得皇宫再次陷入一片混乱,与此同时,天临城内所有的修士都往皇宫方向赶来,而地下,那个巨大的裂缝之中,光柱延伸出来,继续往上,在无穷无尽的天际上蔓延,看不见尽头。
好强大的法力!天空之上是什么?在光柱那仿佛不能看到的尽头,光好像散开了,就像水落在平地,缓缓的流散开来。
究竟……是什么?
一条白绫忽然飞出缠住了他的腰,白绫带着他迅速飞向一边,右手侧,一个红影提剑与他擦身而过,韩渊喊道:“小心!不能靠近!”
那红影正是陈季。
陈季想要顺着光柱下去查看,稍稍靠近光柱,便感到了光柱的排斥,即便已立时刹住脚步,还是被光柱震退。
她与韩渊都被白绫缠住两端,因此陈季摔出时,连带着韩渊也一同被摔了出去。
这次两人都及时反应,韩渊立在半空,陈季也迅速稳定,另一边,楚先与霍骁匆匆赶来,霍骁已命部下处理皇宫骚乱,人群逐渐被撤开,留在这里的,只有零星法力高深的修士。
腰间的白绫被收回,韩渊路在一片墙头,眼神死死的盯着光柱,运起法术查看,可光柱之内,法力乱舞,什么也看不清。
只是隐约中,他还能听见白云鹤的喊声。白云鹤是一个喜欢忍痛的人,能让他这样大喊大叫,一定痛不欲生。
韩渊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楚先道:“等。”
韩渊的心躁动不已,急道:“等什么?你没听见他的叫声吗?你不是说可以让他们现原形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