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上,所有人都看着韩渊,静谧了好一会,最终,左君忽然朝韩渊伸手,白云鹤立马便挡了上去,却见左君的手里只是一方纯白的丝巾。
左君道:“何必如此难过?凡人终究是要死的,何况,他本是重瞳的一缕残魂,魂体强大,没人会发现他魂魄不全,不过,一切应有征兆,这缕残魂和他散开的其它魂魄一样,都迫不及待要寻求一个完整,没找齐魂魄前,这些残魂便会侵占吸纳他人的魂魄来填充自己,但普通人的魂魄无法与他的残魂契合,他幼时恐怕误伤、误杀过不少人。”
对上了,贺丹青的记忆里曾偷听到韩稚与裴符的对话,韩稚说他的神力是窥视、控制他人魂魄,他以为这是自己的神力,可若是真神力,戾帝怎么会不清楚、不知道?
似乎左君的话更可靠些了。
韩稚就是当年山阳诛仙剑阵下被镇压之人,出于某种原因,或许是有神族血脉存在,又或是魂魄不全,导致他的气运被掩盖,当时谁也没有发现他就是天命之人。
韩渊渐渐回过神来,擦了一把眼泪。
不管怎么样,现在是非救韩稚不可了。
韩渊随手抹去眼泪,道:“我要见他。”
右君道:“你不能见他。”
韩渊道:“为什么?”
右君道:“不行就是不行,本君不和任何人讲条件。”
韩渊转身离开,回了厢房,原地打坐,想试试能不能远距离进入到韩稚的梦里,神识找到韩稚的位置,突然被一堵无形的墙给挡了回来,他一连试了好几次,次次如此,不觉间已耗去大量精力,使不出法了。
白云鹤已在他身旁护法,见他睁眼,劝道:“歇一歇吧。”
韩渊轻嗯一声,整个人像是凝固住,没什么表情与动作,呆呆地看着一处,不知在想什么,许木生上前为他疗伤,疗着疗着晕睡了过去,韩渊将他拉扯上床,回到桌前坐下,道:“让你看笑话了。”
韩渊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气色,白云鹤才放心地露出他的不满:“你那么在乎那个韩稚,他当真对你如此重要?”
韩渊不假思索道:“我不在乎他该在乎谁?”
那也许是天命之人,他一切命运的起点不就是因为这个天命之人吗?他当年选择相助楚先,定也是因为看错了楚先身上的天命紫气,因为这个,究竟犯下多少错误?
若是早早知道神族末代会出现一个天命之子做皇子,恐怕天下就没有人能够推翻前朝,只是如果这样的话……
眼神不自觉转向白云鹤,忽然想到:“若楚先不称帝,我便再也遇不到白云鹤,白云鹤或是小小年纪便不治身亡,或是因为楚先被人追杀,真是那也,我也舍不得。”
摇了摇头,又想:“或许这就是命运吧,命运难测,令人既想要又想要,但世上哪有两头要好的美事?既然命运给出了答案,何必回头妄想呢?”
他自顾自的叹息,完全没有想到这些落到白云鹤眼前与耳中有多么令人气急败坏。
什么叫不在乎韩稚该在乎谁?为什么看着他要摇头,露出这一副难为的神情?
难道他是一个连韩稚都比不上的人吗?
白云鹤急道:“贺丹青!”
韩渊被他一声惊喊唤回神,奇怪地看着他。
白云鹤气冲冲地道:“他多次害你!要杀你!对你一点也不好,你怎么能说出‘不在乎他该在乎谁这句话’?”
韩渊见他似乎有什么误会,解释道:“你不清楚,先别问了。”
“为何不问?!”白云鹤见他这一副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样子更是难受至极,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非要问个明白不可,道:“莫非、莫非你喜欢他!”
韩渊一时还没听明白他口中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他现在是韩渊的记忆,只将韩稚当晚辈看待,这句“喜欢”,也就变成了长辈对晚辈的喜欢,他如实道:“从前我是挺喜欢他,以为他老实本分,没想……”
话没说完,白云鹤抢着问道:“你喜欢老实本分的?”
韩渊道:“嗯,又听话、又诚实、又顺从,小小年纪便能替我分忧,怎么不喜欢?”
白云鹤气得脸通红,道:“他根本也不老实本分,如今你全看见了,早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何必还为他担心。”
即便后来发现了真相的难看,可是在得知真相前,感情已经倾注出去,也有过回报,彼此之间已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就不是想断就能断得了的。
韩渊为难,捏了捏眉心,道:“你不明白,我很难和你说清楚,说了你也……”
也不会相信这个匪夷所思的事情吧?
话还说不全,白云鹤彻底急了,道:“你不是说过你喜欢女人?怎么又会喜欢他?”
他越想越不对劲,满脸燥红。他不敢对贺丹青坦白自己的心思,所以哪有理由去对贺丹青喜欢谁来提出反问与质疑?思来想去,借了挚友这个身份,道:“喜欢他还不如喜欢女人,女人至少不曾害过你、伤过你。”
韩渊恍然明白白云鹤口中的喜欢是什么,腾得一下站了起来,一脸严肃,白云鹤理直气壮地盯着他,一下将他到嘴边的话都堵了回去。
到这时,他才发现白云鹤对这件事无比的在意,语气和以往生气大不相同,似乎……一股酸味?
他又坐下了。
这在白云鹤眼里,完全就是被说中了气急败坏,但气急败坏了又不能无理取闹,于是默默的坐下不啃声。
前脚刚松了口气,后脚就遇到了劲敌,白云鹤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捏碎了,又气又恼,可是他也没办法无理取闹!诡异地沉默了。
韩渊静静地看着他,在想要不要解释?该怎么解释?顺便想问问白云鹤满脑子里在想什么,就这么担心自己是个断袖,怕自己对他不轨吗?
都如此担心了,也不远离他,只会一遍遍确认他究竟是不是,真是让人头疼的性子啊。
韩渊坚定地重新站起来,无比冷静、诚恳道:“我与你曾同生共死、情谊非凡,但那却是挚友之情,仅此而已,而且,即便我是断袖,也不会对你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可以发誓。”
白云鹤终于在沉默中爆发。
一掀桌子,火冲冲地跑走了。
韩渊:“……”
怎么回事?
人呢?
他的桌子呢?
……
不好,现在的白云鹤可经不起发脾气。
韩渊急忙追了上去,跟在他身边,跳步不快不慢,刚好够他难说上一句完整的话又不至于什么也说不了,他只能长吸一口气,憋着道:“有话好好说,掀我桌子做什么?”
白云鹤并不说话,他就一边追一边说,考虑到白云鹤受不得刺激,都捡好话说,几乎是像哄小孩一样。
“怪我说错话了,都是我的错,好不好?”
“我不喜欢韩稚,是你误会了,真的!”
“你听我向你解释,我对你真的没有歪心思,一丁点也没有,保证啊!”
眼见着白云鹤有要回头的迹象,这一句说完,白云鹤忽地一闪,身影仿佛拉成了一道闪电,一点影子都没留下。
无奈,韩渊只能返回,刚走进屋中,回头,却见白云鹤已又站在了门前,阴沉着脸不说话。
韩渊笑着迎上去,道:“回来了?你走得真是快。”将人拉进屋中,关紧了门,看着白云鹤的脸色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白云鹤想听什么,干脆不说,免得火上浇油。
白云鹤默默地回来,将桌子捡起,地上的东西全都收拾了,低低地道:“对不起,我最近不知怎么了。”
“我知道。”韩渊道:“太累了吧,坐下歇息吧。”
两人都宁静下来,韩渊又道:“你如实告诉我,救你母亲与花机会遇到什么危险?”
白云鹤仍是有些犹豫。
韩渊又道:“我知道一定很危险,你先告诉我,免得我去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
白云鹤瞳孔放大,有些惊讶,道:“韩稚还在他们手中,你在乎他,又为何跟我走?跟我去了,他怎么办?”
韩渊并没有细思过这个问题,经白云鹤这么一问,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天几乎做所有决策前都没有过什么缜密的思考,一来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时间紧,根本不由得他多思考便要做决定,往往事急从权,待反应过来不对劲时已经是胡乱解决之后的了,二是凡触及到和白云鹤有关的事,他不自觉总要先以白云鹤为先,觉得他单纯,怕他吃亏,见不得他受一丁点苦。
一边或许是天命之人,一边是白云鹤。
电光火石间韩渊就想明白了。
他已无力管那么多,楚先既然能坐上王位,也许正是说明当年他的猜测是对的,天命之人不会换人吗?甚至,天命真的存在吗?
何况,姬月、花机都已染上魔种,魂魄早已不干净,怎么救?这个聚灵大阵绝不简单,他不得不跟去。
韩渊道:“我在乎他,也在乎你,两者之间,我选择你,有何不可?”
白云鹤听完轻轻地点了点头,一颗心脏再次疯狂地跳动、跳动,脑海中不知在想什么,开心、幸运,最后却一并合为点点苦涩。
明明不喜欢,偏偏又这样。
果然是块木头。
要命的妖精。
白云鹤终于承认了这个办法的危害,那就是启动聚灵大阵时,他必须身在聚灵大阵之内,以足够强大的灵力,引动聚灵大阵中的灵气去到被救之人身上。
但这样的话,聚灵大阵所有的引力便会汇聚在他身上,这毕竟是聚灵大阵,一旦启动,就会源源不断地吸收外界的灵力,吸收的力量究竟有多大没人具体清楚,只有一个下场写在那本小册子上。
若是灵力不够强大,最终会被聚灵大阵搅得四分五裂,不止身体,还有魂魄。
凡人之死不是死,有轮回撑载,但脱离轮回,魂飞魄散,是人最终的消亡。
听到这个话,韩渊更坚定了自己必须要跟着去的决心。
他是巫师,对布阵这种法术来说算得心应手,天下再没有别的修士比他们巫师更会布阵。
临行前,左君又来见过白云鹤一面,嘱咐了一些他们可能遇到的麻烦。
皇宫之下的地宫在地下三千丈,比世上所有地宫加起来还要大,共有八十一层防卫,进入地宫危机重重、关卡无数,但最危险、最需要留意的关卡,一共有三关,其名为贪、嗔、痴。
三毒为阵,专攻人心,分别布在地宫下九层、三十六层、八十一层。
跨过第三关之后,他们才能到达真正的地宫主宫,聚灵大阵也就在那。
由于这地宫在皇宫正下方,因此一千多年来,从未有任何一人涉足此地,一切所知皆是传说,是以进入之后究竟会遇到什么,尚不能下定论。
不知为何,韩渊忽然问道:“你们不一起去?”
左君道:“地宫重地,凡涉足者,处死。”
又警告道:“你们有所求,有所求者入此境,有去无回,去不去,你们自己做主。”
左君施法,召出一扇光门,这是通往地宫入口的路,白云鹤在门前顿了一瞬,忽然道:“我一个人去。”
转身,眼前一道光影闪过,韩渊已率先入了门内,他急忙追进去,忽然脚底一空,身体失重,两人像是掉入了悬崖,一路往下掉,白云鹤连忙抓紧了韩渊,向他靠近,道:“小心。”
忽然,嘭得一声,两人落地了,白云鹤摔在地上,韩渊摔在他身上。韩渊迅速爬起,将他也扶起,道:“没事吧?方才你乱动什么?”
原本他们应该一同着地,但白云鹤抓住他时,突然将他搂过,调转了位置,这才在落地时身体垫在韩渊身下。
白云鹤没有多哼一声,由韩渊扶着起来,缓了一会,才皱起眉头道:“你怎么进来的这么快?你……”
“好了好了好了……”韩渊抬手示意他打住,又道:“来都来了,往前看。”
一把剑伸向前,眼前是一片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