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牢之中,宋辽佢看着自己的妻子,她娘家是京城里显赫的吴家,现下宋家遭此大难,便让她回娘家去罢,能躲过这一劫,也能救一条人命。
于是他冷静地说出那句话:“我给你一纸休书,你回家去罢。”
他妻子一听却哭成一个泪人:“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骨肉,我不可能再回家去。”
“你回罢,说不定能保下我宋家的血脉。”宋辽佢叹一口气。
“我只愿能跟你在一起。”他妻子紧紧握着宋辽佢的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了你,一辈子就是你的人了。”
宋辽佢哀哀地叹气,他看着结着蜘蛛网的板子,实在不明白为何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邵青、邵青。此生怕是无缘再见了。
他又哀哀叹几声,又咳嗽几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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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辞罗戴着面纱在外闲逛,她先在街角那家馄饨摊上吃了碗馄饨,肉多汤鲜,她将汤都吃了干净。店家看她生的干净可爱,给她少了一文钱,这样一碗馄饨才要八文钱。
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覆春楼的日常菜价与量,谢过店家便起身走了。
下一个拐弯角买了一串冰糖葫芦,一串里有八个被红糖裹着的大山楂,这样一串要三文钱。
摩辞罗咬了一个山楂吃,红糖的甜与山楂的酸一起咀嚼,别有一番意思。只是,她吃痛地皱了皱眉,这山楂的核还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她又将这串冰糖葫芦包起来,前方有家布庄,摩辞罗想想自己几件衣服实在少的可怜,就打算进去挑几匹布,让楼里的姑娘给自己新做几身衣裳。
她一进去,各色的布匹悬挂在四周,几位妇人便领着她们看颜色,问了颜色又问料子,这些妇人才将布匹取下,给她们上手试试真切。
“我喜欢这匹。”摩辞罗指向一匹淡紫色,上有牵牛花的刺绣花纹的布匹。
妇人应了,刚要为她取下来,一个女声横插进来:“这匹我也喜欢,我出一百两,卖给我。”
摩辞罗回过头来看这人一眼,这女子身量与她差不多,就连脸上面纱都是一个样子。不看声音、面容,简直就是与她一模一样。
她还未认出这女子,这女子反而叫出了她的名字:“摩辞罗?是你不是?”
这女子摘了面纱,露出一张异域风情的脸来,她的眼窝深邃,小巧鼻子却高耸,是个难得的异域美人。她的黑色长发如上好的绸缎,在脑后被束起一个高耸的马尾辫来。走过来时,辫子与她的人一道甩来。
“你认识我?”摩辞罗怔怔地看着她,却丝毫想不起来。
这样的一张脸,她按理来说是不会忘的。除非是她被封入地底之前认识的人,可是要这么说,这人绝不可能如此年轻,这个异域女子看起来最多二十岁,而她封入地里这段时间,皇帝都熬死了一个......
“摩辞罗你当真不认识我了?”那女子嗤笑一声:“也好,你还可以重新认识我一遭,这次记好了,你姑奶奶的名字叫蛮藤。”
摩辞罗喃喃:“蛮藤.....”
“是我。”蛮藤露出一个笑容,随后又收了回去,她的脸微微上扬抬起一个娇蛮的角度,道:“这匹布你既然喜欢,我便不与你争了,这布匹花纹颜色都难得能入我眼,你便去找个技艺精湛的好师傅,制一套得体的衣裙出来,到时候我要看的,若是做的不好,我定要与你打上一架。”
她手一指,那布匹便掉了下来,蛮藤一接,正好在她手中。她将这布匹给了那妇人,“这匹布记我账上。”
那妇人脸色煞白,喏喏地应了。
蛮藤转身便走,摩辞罗见她豪爽飒气,心中不禁出现了一丝羡慕之情。
那妇人包好布匹给了摩辞罗,见摩辞罗看起来温和许多,便与她说:“没想到姑娘你与这人认识呢。”
摩辞罗问:“这人是什么个来头?”
“我也不知,不过也是过年时才来这里的,过两条街一个极华美的房子便是她住所呢,一个这么年轻的姑娘家,没家没夫的,一个人住那样的房子,估计是哪个王侯士爵的外室呢。”
摩辞罗若有所思。
她回去时,正是日暮黄昏时,薄薄的光照在她的身上,又在一旁投射出她的身影。
本是岁月静好的意思,却在覆春楼的门口破了这岁月安稳之意。
一对老夫妻在覆春楼门前的台阶之上,边哭边骂:“白养十五年女儿哟,如今一看竟是个白眼狼!爹妈在家里都要饿死了!她可好,还在这做着姑娘小丨姐的,天天吃的穿的都可以抵过那些正经的大家小丨姐了!可她家里的亲弟弟!人都快饿成肉干了!”
路上一旦有行人靠着覆春楼这边行走,他们便伸手去扯人衣角,行人个个厌他们又怕他们的身上肮脏,便都远着覆春楼走,天暗了许多,本是覆春楼生意上门的空子,却因为这两人而无人睬睛。
摩辞罗本不想与他们吵,自个儿进覆春楼里去,结果这两老货一人扯她裙角,一人来抱她的鞋,死死扯着不让她走,这两货还道:“你也是姑娘,何必作贱自己入这种地方?”
她使了力气却摆脱不开两人,摩辞罗讥笑道:“不入这种作贱自己的地方,难道就任父母割自己的肉中肉,就任父母砍自己的骨中骨么?”
摩辞罗也是来了气,她空着的一只手结了个手印,口中又念一句,直接将那一对老夫妻纠缠着她的手给烫掉一层皮。
那一对夫妻松开了摩辞罗,啊啊地惨叫起来。
摩辞罗一脚将门踹开,守在门内的一个龟公不知被哪来的怪力击中直接倒在地上。摩辞罗站他脸前问:“为何不给我开门?”
那龟公胸闷如鼓,嘴角有一丝血迹流下:“邵青姐姐吩咐了,不管是谁来,只要那两老货没走,都不能开这个门。”
“好一条忠心的狗!”摩辞罗讥笑。
她又往覆春楼厅里走,刚入厅,就看见邵青莲姐儿等人在安慰中间一个哭哭啼啼着的姑娘。
摩辞罗心中烦闷不已,突然又想起蛮藤的自由自在洒脱的模样,她默了一刻。
卢菱第一个发现她站在那,赶紧接了摩辞罗手中的布匹,又拉她坐下,上了一壶新沏好的茶。
这些姑娘才发现摩辞罗来了,雲儿也将眼泪擦了。
莲姐儿看摩辞罗面纱未摘,也不说话,心里有些不妙,却还是道:“摩辞罗大人,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有没有在外看见个什么?”
“该看见的都看见了,不该看见的倒是也看见了一些。”摩辞罗取了面纱,环视一周,问道:“外面那是谁的老子娘?”
“我的,”雲儿刚忍住的眼泪又掉了出来:“摩辞罗大人,是他们赌博没了钱才将我卖进来的,如今他们又短了钱,就又在我这闹,之前还说如果不给,他们天天都来!”
“这事,我明白了,我会为你做主。”摩辞罗犹豫片刻,却没将人散了,又叫:“邵青,莲姐儿,瓶儿。都上前来。”
邵青与莲姐儿应了,瓶儿却没个踪影。
莲姐儿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不该说。
摩辞罗看不得她这副样子:“莲姐儿你说,瓶儿现下在哪?”
邵青唇角微微扯起来,接了话:“她应该在赶来的路上呢。瓶儿之前说有内急,去了茅房。”
“卢菱。你去找瓶儿,顺便将瓶儿的所在处告诉我。”摩辞罗的脸色越发阴沉。
邵青是故人的血脉后代,她便一直照顾着她。谁能想到,这照顾起了反作用。
也不知道是邵青变了,还是她最先就看错了人。
摩辞罗隐隐有些后悔,她看着眼前这些高矮胖瘦的姑娘们,她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不过她一直觉得有人为她分担,她便不会如此心累。现下仔细一观,覆春楼不过是个摇摇欲坠的空骨架子罢了。
顶着这副骨架子不让塌的,居然也就只有她一个。
瓶儿不多时被卢菱找来。她身上肮脏,灰头土脸。
卢菱机灵,不需摩辞罗问,她就道:“瓶儿姐姐是从厨房找出来的,她当时在与崇拓一起熬药。”
瓶儿低下头,心里委委屈屈,面上就也露出了一点。
摩辞罗见她们三人都没有悔改之色,脸上更严厉一分:“你们以为我叫你们三人上前,是要如何?”
三人皆摇头。
“楼外有人寻衅滋事,你们三人作为管事,不处理,只管叫人闭紧大门,这是何缘故?”摩辞罗一掌拍在桌上。
众人都震了一下,邵青平复心情,尽量平静地道:“那好歹是雲儿的亲生爹娘,我们也不好将事做得太绝。”
摩辞罗生生被气笑:“雲儿卖进覆春楼已经一年多了,她哪来的亲生爹娘?卖身契在我覆春楼内,她唯一的老子娘也是覆春楼!”
“我为覆春楼买了二十五个青年壮年的龟公,你们使几个出去将他们一赶,他们得了这恐吓,下次那还敢再在我覆春楼外撒野?他们在覆春楼门前如此混不吝地弄下这一圈!我们覆春楼今晚还有什么生意?又有谁敢入我们覆春楼取乐?”
摩辞罗将她们三个又骂一顿:“你们三个是我当时挑出来的,只愿你们能相辅相成,各自成就,能做些事出来。谁知道一个两个的,天天跟丢了心魄一般,事也不做,只知道瞎混!若是覆春楼容不下你们,就赶紧找清银子,将自己赎出去了事!”
“瓶儿,我记着我当时是将你的红木牌子烧了的。明日,便去将你的牌子重新制好。”
瓶儿红了眼睛,鼻子一酸,马上啪啪哒哒落下许多泪来,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只不过是与往常一般的夜晚,雲儿爹娘也和她扯不上多大关系,为何今天摩辞罗却要找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