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天气转寒，灵峰那棵巨大的红叶树就显得格外亮眼。一位老妇人拄着登山拐，一路走一路歇息，颇为吃力地往大树的位置走去。

一位少年在树根下打着盹，手上还抓着一本厚厚的手抄本，老妇人实在是有些疲惫了，停下来歇息了一会，这才高声呼叫着少年的小名：“乐乐，乐乐！”

被叫醒的少年有些迷茫地睁开眼，仿佛没睡醒一样，揉了揉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老妇人，眼光却有些呆住了。

少年的反应让老妇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呀，看来我家乖仔还没睡醒啊。不过不能再睡啦，快下山，阿婆刚才看到好多入门弟子，已经在宗门门口等着考核开始啦。”

暗中掐了自己好几下的胡天乐，在排除掉做梦、幻境、心魔等诸多可能性后，通过查看体内的修为，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

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原因，在阿婆连追带赶地急催下，胡天乐只得赶紧下山，参加太衍宗的入门考核。

平日禁严的宗门取消了禁制，老远就听得人声鼎沸，胡天乐还在周围发现了很多熟悉的气息，是宗门长老派来暗中监考的定字辈。

上一辈的学长被胡天乐发现也不紧张，甚至还热情地跟他挥手打招呼。

在他们看来，这小子来参加入门考核纯属是走个过场，他可是正儿八经的修二代。不提他那在宗门呆了三百年的寻字辈父母，单论他那变异单灵根，宗门长老也不会放过这个好苗子。

胡天乐的父亲是宗主的直系弟子，父母意外去世后，宗主在门内弟子中考核良久，才把胡天乐托管给了灵峰的杂役弟子闵圆，也就是他现在的阿婆。

因为不能出宗门，只能在各峰串门长大的胡天乐，比很多埋头苦修的定字辈学长更熟悉宗门环境。所以他上辈子参加考核的时候，很多考生还没搞清楚考核内容是什么，他就已如闪电一般，拿到了通关凭证。

那个时候的他，就如同现在满脑子都是修炼的定字辈一样，认为爬上山顶，才是人生的一切答案。

所有人都很急切，急着证明自己的能力，急着攀爬前人的高度，急着追逐世界的顶点，急着给师门一个完美的答案。

人们追求风光的地位，装填广博的知识，争夺有限的资源，打压竞争的对手，在必要的时刻，甚至可以割舍一切牵挂，只为站上修真界的顶峰。

而一觉睡醒，就从顶点滑落至起点的胡天乐，不仅没有半点忧伤，还开心地绕着考场外围散起步来。

真是久违的热闹啊。

还在等待入门考核的天字辈们，强行按捺住自己兴奋又紧张的心情，再佯装出一幅自己不过是重在参与，毫不在意结果的轻松模样。

而已经进入内卷状态的定字辈学长们，却在纠结任务结束后赚的贡献点，要拿去做什么，才能弥补今天监考浪费的修炼时间。

看到记忆中早已星离雨散的同袍们，突然都变成了毛头小子，胡天乐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没等他走进候考大军，太衍宗的大门就突然打开。一道流光从远处疾驰而来，停在大门的上空，一身黑袍的青年扔出一块巴掌大的金色圆石，那石头停在半空，飞快裂变出数不清的金色圆点，如雪花般落在了候考大军之间，停在距离地面大约三尺的地方。

“参加太衍宗入门考核的弟子，务必带好此记录石，这是诸位的参考凭证，若在考试中途丢失，则视为丧失考试资格。拿好后直接进入大门传送阵，本阵会自动带各位前往考试地点。”

原本还算整齐的候考大军瞬间躁动起来，对入门考核有一定了解的人，拿了记录石就火急火燎地往大门冲，给其他考生一种记录石和传送人数都有限的压迫感。

还有些疑惑的其他参考人员，在拿到记录石后，才发现手中的石头早就进入了计时状态，剩下的人也赶紧冲向了大门传送阵，刚才还算有序的队伍，瞬间在推攘中变得混乱不堪。

“这些长老们，坏得很呐。”胡天乐摇了摇头，别人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他还不清楚吗？外人都猜测这个计时功能是考核评分的一大标准，殊不知这个计时功能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给考生增加心理压力，倒逼考生早点完成考试。

你问加快考试进度干嘛？已经卷成麻花的长老们，当然是为了早点回去继续内卷啊。

刚才宣布考试规则的黑衣长老，一说完考试规则就溜得没影了。胡天乐非常确信，要不是招生也算贡献点，这些长老根本就不会来。

抓起最近的记录石，胡天乐也不急着进传送阵，他当时也被这个计时迷惑到了，以冠绝同辈考生的恐怖速度完成了入门考核，记录石的影像还被拿去鞭策天字辈考生，成了每个授课师父都会挂在嘴上的“别人家的弟子”，搞得他入门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敢跟他做朋友。

前来参加考核的弟子，大多都处在十二岁至十九岁之间，在这种场面下，就是一团被人流揉搓的面团，胡天乐一边闲逛，一边从人流中拎出那些头发都被挤散的小可怜，在捞到第八个时，胡天乐终于遇到了第一个熟人。

“哎呦真的太挤了，我还以为我要被压成肉饼了。”一个稚气未退的少女，编好的头发都被挤散了一些，但她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只是愁眉苦脸地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荷包，里面是早已挤成碎渣的糕点，“呜，我就知道刚才不是错觉，全被压坏了。”

感激地看了一眼捞她出人海的胡天乐，少女底气不足地举起碎糕点，“那个……谢谢你帮我，我就只剩这个了，不嫌弃的话你也尝尝？”担心胡天乐误会自己小气，她还赶紧加了一句，“别看它碎了，这不是普通糕点，是食修做的，吃了可以治疗咳嗽感冒之类的小病，而且味道真的很好吃！”

自己都快被挤扁了，脑子里居然想的还是糕点，胡天乐不禁莞尔，果然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吃货师妹。

他挑了一块碎得不算彻底的糕点渣吃了下去，在吃货师妹饱含期待的目光中评价道，“确实不错，这是在哪买的呀？”

一提到吃的，她眼神立马亮了三分，“是在太衍城那家老糕点铺买的，听说还是太衍宗的食修，虽然价格很贵，一块就抵上我一周的零花钱了，但是真的好好吃，我没忍住就把身上的钱都用来买这个了！”

食修做的食物具备特殊的功能，对外贩售的，也主要是带有治疗能力的食物，所以价格是正常食物的十倍。

胡天乐眨了眨眼，“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你现在身无分文，万一考核没过，那你怎么回家？”

少女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试探性地提问道：“你说那个糕点铺，收不收人打杂啊？”

见胡天乐微笑不语，少女只得面露愁色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碎糕点，但她很快就被美食征服，不再纠结，“算了，万一没考上我就一路打工回去，糕点铺不收我就去找其他店，洗菜洗碗端盘子什么的我可在行了，家里人做饭都会忍不住多塞我两块吃的。”

胡天乐很努力地憋住笑，原来守在厨房帮忙，等掌勺投喂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吗？不过吃货师妹的哥哥早就跟到太衍城来了，就算真没考上，也不会让她打工回去的。

“对了，我叫俞轻羽，小哥哥你叫什么啊？”

顺手又捞了两个小朋友出人海的少年，这才回头道：“胡天乐，你也可以叫我师兄。”

天乐？师兄？虽然还未入门，但俞轻羽对太衍宗的字辈还是很熟悉的，立马就反应过来：“你是天字辈的师兄？”

胡天乐点点头，“以后你也会是天字辈的师妹。”

俞轻羽像小狗狗一样崇敬地看着对方，还没开口就被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打断了。

“师兄？今天可是天字辈的第一批招生考核，哪来的师兄？这位妹妹你可别被骗了。”

两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位白衣少年略带敌意地盯着胡天乐。

“这位妹妹可别忘了，太衍宗虽是个齐聚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但来这里参加考核的人，若有能力，怎会不急着进入考核大门？还浪费大把的时间去帮助其他竞争对手，总不能是不想进入这天下第一宗门吧？”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

来人正是胡天乐上辈子的损友斐泊舟，火力不足恐惧症的毛病在宗门里广为人知，自嘲是被骗着长大的，所以防骗意识极强。

一想到这，胡天乐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对方似乎也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小妹妹你既然知道太衍宗的字辈，那就应该也知道，每个字辈的招生时间是以百年为期，而今年正好是天字辈招考第一年，怎么可能会出现天字辈的师兄？要骗人也该编一个定字辈才对。而且他刚才捞了那么多人都没说话，怎偏偏到了你这里就开始搭腔？还不是看你衣着首饰华丽，想骗你有内部渠道可以走捷径。然后听到你说所有的钱都拿去买了糕点，要打工回家，就接着去捞别人，物色下一个受害者。这种骗术我见多了，你可千万别上当。”

看着昔日损友像连珠炮似的，把自己的行为曲解得像模像样，胡天乐不禁再次感叹，果然以前埋头苦修是不对的，看看这臭小子的脑补能力，自己果然错过了人生中很多精彩。

俞轻羽听完斐泊舟一席话，脑瓜子转了半天才回答，“可你这都是猜测啊，他又没骗我说有内部渠道。”

解救被骗少女的使命感在斐泊舟心中油然而生，他赶紧补充道：“那只是我举的例子，这位妹妹你是有所不知，每年都有很多骗子在招生现场招摇撞骗，有卖假灵药假符咒的，也有卖考试内容和内部消息的，像这种自称师兄的大概率是卖什么内部渠道，刚才你说自己没钱说得太快了，所以这家伙才放弃骗你了。”

“那你准备卖什么呢？”胡天乐笑盈盈的看着他，“难道是卖防诈消息？”

“我没钱哦。”俞轻羽很配合的接话。

“你？你你你怎么倒打一耙啊？”斐泊舟睁大了眼。

“你，你你你怎么血口喷人啊？”胡天乐也故意学他。

“我斐泊舟行得正做得直，怎么可能干那种骗人钱财偷鸡摸狗的事？”

“是啊。”胡天乐点点头，趁斐泊舟还没反应过来，再补了一刀，“骗子都这么说。你刚才还说有能力的人早就进传送阵了，那你怎么还像个变态一样，一直盯着我在做什么？”

“谁变态啊？谁一直盯着你了？我只是挤不进去，不像你一直鬼鬼祟祟地围着这些弟子打转，我想不注意都难。”斐泊舟有被这骗子的冷静反击惊住，太衍宗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宗门，连来这里的骗子，行骗能力都是天下第一。

“你终于承认一直盯着我了，真变态啊。你该不会是想骗师妹，才故意离间我们吧？”胡天乐还假装往反方向挪了挪。

看得斐泊舟咬牙切齿，这是遇到高手了。

斐泊舟自认阅骗无数，每个骗子被他拆穿后都跟见了瘟神一样避他不及，胡天乐一通操作，激起了他强烈的叛逆之心，“反咬一口的能力可真厉害，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你这样狂妄的骗子，希望一会见了监考学长，你也能这么嚣张。”

“真令师兄伤心呐，你完全没有考虑过我不是骗子的可能性吗？”

胡天乐实在没忍住，给了他提示，但斐泊舟坚决不上钩：“哼，一说找监考学长你就急着澄清啊？怎么可能不是骗子。你如果不是骗子，我就……”

斐泊舟卡住了，事发突然他还没想好要赌什么。

很好，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怪不得我了，胡天乐赶紧接话道，“如果我不是骗子，那你就任我处置。如果我是骗子，之后我就任你处置，怎么样？”

“成交。”

“那我现在就带你去见监考学长吧。”胡天乐指了指远处的小树林。

斐泊舟一把拉过俞轻羽，“你看，他急了，小树林那里肯定有他的同伙，咱们过去铁定会被敲闷棍，他果然是骗子！”

……不管是在远处看戏的定字辈学长，还是被再度指认骗子的胡天乐都沉默了。

这小孩到底是怎么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