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马会的主要参与成员为皇室贵族的成年男子,拔得头筹的人可以向阿丹王提出一个愿望。演马看的不止是个人实力,还背负家族的荣誉。从选马,驯马,演马到最后的成果展示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而每个环节又都不易。首先选马时大家都在争抢最好的马,尽管全国的马商都奔着商机而来,但千里马不常有。其次驯马时人与马、马与马之间的配合,马背上的人不仅要舞蹈还要指挥马群的阵型变动。虽然每场演马各有风采,但别出心裁、精彩绝伦到能让现场所有人无异议的才是最好的表演。
宣思齐,十七中进士,十八在演马会上独占鳌头,得公主青睐,同年成婚。
太子站在高台上指挥驯马师,驯马师的动作始终够不到他心里的标准,马群走位乱七八糟,驯了半天跟没驯似的,他摸着后脑勺一筹莫展。
“殿下,二公主来了。”
他紧锁着眉,嘴里咬出几个字:“这个祸害。”
皇甫茹失忆了,当然是装失忆,她买通了钦天监的某个大臣,让他对外称二公主溺水后命格转为吉了。太子纵然将信将疑,也找不出理由再害她。反正在他心里,皇甫茹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女人,而他贵为太子,她还敢害他不成。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这位妹妹稀里糊涂过下去好。
“太子哥哥,天热了,我到你这儿讨杯水喝,不介意吧?”
“茹妹妹来了?这说的哪里话,你我是亲兄妹,介意就太见外了。”
皇甫茹带着两个胖胖的小侍女从一旁的阶梯上去,站到他身侧,她环视一眼下方:“这就是哥哥驯的马?”
“政务繁忙,闲时驯马,跟思齐驯的马是比不得。”
太子以为她会接着阿谀下去。
“那是。思齐十七便中了进士,不像哥哥,十七时只忙着为父王布置的策文发愁。”
“看来桐县颇多好酒好菜,去了三月,茹妹妹的嘴上功夫比腰间的赘肉还涨得厉害。”
闻言,皇甫茹脸色一沉。
阿丹的女子以瘦为美,公主体态丰腴,肌肤白嫩,自幼时起被人取笑肉包子。
她吐出一口气:“粮食收成好,我纵情山水,与百姓同吃同住,长肉,正说明国势大好。”
“多亏近些年父王施行仁政,减行苛捐杂税,造福百姓。”
正看着,一名驯马师从马背上摔下来。马儿脱离掌控,在马场肆意奔跑起来。惊扰到其他的马。
“你们干什么吃的?宋狄,去把马找回来。”
这场面简直没眼看。
皇甫茹用衣袖遮了遮眼:“彼时才从三哥哥那儿来,太子哥哥与三哥哥比真是.....算了。”
“你说。”
“小巫见大巫。”
太子不信,非要去见识一下:“他在哪儿呢?”
“西门。”
驯马师跟着鼓点在马背上行云流水般舞着,马群的踢踏声扬起尘土,旌旗之下,变化的阵型气势如虹。肃杀庄重,连忽隐忽现的阳光都在配合整只舞蹈。观者好像身处古战场,任谁不想拔剑迎敌,来一场热血沸腾的厮杀。
他们站在马场外围,一个不太不显眼的地方围观了全程。
皇甫茹不经意感慨一句:“要我说,太子哥哥的威仪是不差的,就是马差了些。“比那厉害的怕只有军马了。”
她的话引起了太子注意:“你说什么?”
皇甫茹捂住嘴:“妹妹口无遮拦,太子哥哥不要往心里去。军马岂是能外借的?”
他经常在军营中骑马,军马确是顶好。
可演马会选马一般都是马商手底下买马。军马受过良好的训练,高效配合演练,唯一一点不好,军马禁止外借和贩卖。曾经有人铤而走险买卖军马,还没上马场就被查出来抄了家。
太子心内犹豫。父王喜欢三弟却常苛责他。宫中一直有不好的流言,不久前他才交一篇策文被骂一顿。如若三弟赢了,他这个太子脸面何存。
只要他藏得好点,再找些手脚麻利的人,总归是不怕的。
皇甫茹见他出神,悄悄地退走了。
马车停在宫门外,皇甫茹坐回马车,待远离了守门的侍卫,她才掀开帘子给了小满一个眼神。
“做得干净点。”
“是。”
小满心领神会,退到最后排,而后消散在市集中。
日落时分,马车像往常一样停在公主府,宣思齐如愿接到公主递下来的手。
“小卷毛呢?”
他眸子暗下几分:“尚在厢房。”
“我有事与他商议,你先休息。”
“好。”
她步出几步,想起什么,转了个身。
宣思齐还在看她。
皇甫茹:“吃过了吗?”
“我在等你。”
“那我早些回来。”
他透出心底的愉悦:“好。”
小卷毛尚在奴籍,没有名字,公主暂时以他的特征为他命名。
窗户的烛光勾勒出他的身形,他手持书卷,端坐一方。
谷雨在门上轻敲两下,打破这片刻的寂静。
里面的人随即放下书卷。
声音明朗清澈:“是殿下吗?”
“是我。”
烛火下的身影放大,沉稳的脚步声走来。他拉开门露出一双干净的眼睛。
“请进。”
实在难以想象,相貌和才华兼备的一个人竟然出身奴隶。按照阿丹国的规定,奴隶不入举试,不入贵族门客。奴隶区别于侍从一类,比他们还低贱。奴隶的祖先犯过错,奴隶子孙后代只能是奴隶,除非立大功或者有贵人开除奴籍,且不说认识贵人有多难,单说除奴籍的手续就有三道。
若没此番公主慧眼识珠,他或许一辈子出不了头。
谷雨替他们掩好门。
他用功的桌台上放了几本书简,桌角只点了一只燃到一半的蜡烛。
皇甫茹看不下去,新点了几支蜡烛。
“都入公主府了,不必替本宫省着。”
他看着那半支蜡烛:“一只烛有一只烛的用处,总要燃尽才算全了它的用处。”
“放心,只要你忠心不二,本宫不会苛待了你。”
“多谢公主。”
“大鱼已经上钩,可以开始下一步了吧?”
“不急。且等他山穷水尽之时再递出消息,毕竟没有真的马商敢卖军马。”
皇甫茹开心:“真是等不及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了。”
“殿下,还需注意一件事。”
“你说。”
“那些人是否能保证不泄密。”
“都觉得自己是蝼蚁一般的贱命,苦活大半辈子,能用性命换来家人一生的荣华富贵。何乐不为呢?”
“公主明智。”
小卷毛桌上摆着一本书,她随手拿过来翻了翻。
“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她想了想,“其琛,好听。不如你就叫其琛。”
其琛,是宝物的意思。这世道,公主不仅不嫌弃他的身份,还给他赐这么好的名字,他心里不胜感激。
“谢公主。”
连日梦魇之后,皇甫茹明白这桩心事是无论如何也拖不得了。她是没有实权的公主,纵使离开皇宫几月也只会被当成游玩,不会生疑。哪怕联络朝臣,哪怕隐匿身份用民间组织敛财,哪怕杀掉几个从桐县赶去国都的马商。她不清醒的时候也会被声音蛊惑,因为她的目的不止对太子动手。
太子虽然是个蠢货,但要独善其身也并非易事。
几日后,宋狄在军营找到私贩军马的接头人,二人约好暗号在酒楼会面。双方谈妥先用两万白银买卖马数的一半。由于刚训练好的军马,记录在册却未烙印,而军中偶有病马送出,故在其右腿抹朱砂混入病马中出去。轮经几手当作寻常新马光明正大送到马场。
太子当日即乘上马背在马场上驰骋了几个来回,驯马师也得心应手地指挥起了队列。
“好马!果真是好马!”
他翻身下马:“宋狄,去吧。”
说时是爽快的,然而第二次会面却让宋狄犯难。
他拍桌站起:“你要多少?二十万,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无耻之徒!十倍的涨。”
两万银子是太子的一年的俸禄,虽然当太子的不会差钱,可他的钱大多用在了打点笼络人上面,砸在演马会上实在不妥。
对面是个胡茬都不修理的邋遢人,他抿一口烈酒,眯起两只眼睛:“哈——我们做的好歹是砍头的生意,多拿点儿钱不过分吧。再说了,前几日才运出过一批病马,如今又运,难免不被人怀疑。”
“此事我要回去跟我们家主子商量。”
贩军马的喝得酩酊大醉,左摇右摆,嘴里念念有词:“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嘿嘿银子。”
见他这样,宋狄只好先走,再找人把他扔回客栈,万一他喝醉了说出些胡话可不好。
太子听毕,摔碎手中的茶盏。
“混账!本王哪儿来这么大笔钱?”
见识到军马有多好用,太子不甘心前功尽弃。他越想,越抓心挠肝。
宋狄合拳抱于胸前,腰弯得更低:“殿下息怒。”
太子心急如焚,在厅里走来走去。
“国库里倒是有。”
宋狄思量道:“借用国库需登记在册,殿下此番用银数目巨大,恐怕会惹人怀疑。”
“那你说,怎么办?”
“殿下在民间不是还有个教派吗?”
“对,本王想起来了。教主肯定替本王存下许多钱。快,宋狄,去寻。”
“是。”
太子以前在民间声誉不佳,于是他找人给自己出了个主意,设立民间教派,传播爱君敬君的教义。当年国都正巧流行小时疫,这邰子教又是施粥又是接济难民,打着太子的名义行了许多善举,由此改善了太子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后来邰子教还经常给大娘大爷送土鸡蛋,留住了不少人心。
邰子教能有此支撑,全是因为太子在背后投了不少钱。
拿出二十万不成问题。至少太子是如此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