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刑台附近就开始拥挤了。
放眼望去,干柴一样瘦削的年轻男女挤在一起,人群里都是腥臭味。屠于曼听到他们在聊天,聊的都是一些没营养的鸡毛蒜皮。
屠于曼见缝插针往执刑台中间走。
这里血腥味儿很重。
不止血腥味,人堆里“饲料”糖块的腥甜味格外重,人人兜里都放着“饲料”,屠于曼想不闻到都难。
“鸡心镇镇民,禁止拥挤!禁止拥挤!禁止拥挤!”
“让开让开!听到智能的话了吗!”
“让一让!”
她屏息埋进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距离执刑台半米的地方被台子周围的一圈微型直升机拦下——一圈微型直升机,螺旋桨和机身下吊着一个机械爪,近距离看它们长得像很飞旋的苍蝇。
这些东西好像长了眼睛,哪里有人要越界这些东西就快速围上去发出警告,像是忠心的看门狗。
不是像。
屠于曼快速眨了一下眼睛,想,这些东西是真的长了眼睛。
她瞳孔收缩脸色微变,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又来了。
这里的一切似曾相识,包括她的内心独白。
屠于曼站的位置恰好能完整看到上面的景象。
人群包围执刑台的时候罪犯已经在台上了,是个竹竿似的瘦子。
一个瘦成了一把骨头的活人。
蓬头垢面,身材高挑瘦削,跪在地上垂着头,看上去像个马上倒地的僵尸。
他干瘪的身上被黑墨水写满了代码,乍看像是宗教的梵文。
又是代码。
一个“人工智能”,科学的产物,居然搞宗教那一套。
而且真的把人类洗脑成功了。
王婆卖瓜,“智能”把“智能万岁”这串代码写在电幕上的时候不觉得尴尬吗?
它是想......把自己当成神?
屠于曼:“它身上写了什么?”
系统00号:【可恶又愚蠢的人类,冒犯伟大智能神圣的威严。】
【罪人,你的意识将被智能击碎,永远失去被饲养的资格!】
屠于曼若有所思,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之前那两个伪人谈论的人。
意识?被饲养的资格?
看来这两样东西对于这个副本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屠于曼的猜想再次得到验证。
人工智能窃取了人类的权利,禁止人类思考。
“就是他?”
“我早就看他不对劲!”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屠于曼的视线顿在台上跪着的人身上三秒,觉得这不像个伪人。
台上的好像是真人。
乍然得出这个结论屠于曼自己都感到莫名,刚刚她压根没来得及细想,线索一出现脑子里立马就得出这个结论。
就好像有人替她思考过了。
这是很细思极恐的一件事。
人工智能很擅长控制人心,不管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
有一个问题屠于曼需要不断问自己——她真的是她自己吗?
她的思想是否有过一瞬间被其他东西取代?
此前屠于曼就有这种感觉。可是,她刻意去想的时候,发现凭空得出的确实是符合自己逻辑的答案,没什么不对。
现在不一样。
没有证据支撑台上的人不是伪人。
可屠于曼却得出了莫名其妙的结论。
屠于曼意识到,有东西不知不觉介入了自己的思考过程。
台上的死刑犯在被谩骂。
他犯下了思想罪和反叛罪,不可饶恕。
“他是叛徒!”
“杀了他!”
“他居然怀疑伟大的“智能”,妄想自己能够思想!笑话!”
“邪教徒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背叛者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些人谩骂的声音意外地让她感到熟悉。
屠于曼看着台上的闹剧,意识到自己也一直犯着思想罪——她在怀疑这个世界。
——怀疑人工智能,思考这个副本的真相。
人工智能窃取了人类的权利,禁止人类思考。
人类被监视,被控制,被隐瞒,被明令禁止思想。
世界的真相被篡改。
可是台下的伪人不在意。
他们是构成副本的一部分。
屠于曼意识到这个副本必然不只玩家是受害者,她问系统:“这个副本是不是还有玩家之外的活人?”
【是的,请尽可能营救该副本内的幸存者!】系统不仅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情绪还肉眼可见地激动。
果然,下一秒,副本任务进度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当前副本进度45%。】
执行死刑的时间在正午十二点,屠于曼没有表,但周围的随便一块电幕上都显示了时间。——距离执刑还有半分钟。
死刑犯边上没有人也没有刑具,那谁来执刑呢?
屠于曼的疑惑没有维持太久,在十二点整的钟声即将敲响时,一个巨大的投影仪被搬上台。
人群开始躁动,他们争先恐后地往投影仪的方向挤,屠于曼的身边一时空出来一小块,她马上反应过来装模作样跟着一起挤过去。
混乱的人群中,最先靠近投影仪的人按下了开关。
一柄巨刃被投影在空气中,正好悬在死刑犯脖子上方。
屠于曼的嘴巴和舌头在动,思维却忍不住飞驰。
投影?
他们要用投影杀人?
这个副本的全息投影可以实体化?!
如果这东西可以杀人的话,
屠于曼知道他们在争什么了。
——他们在争动手处死自己同伴的权利。
猜测得很对,可以说是一丝不差。
咚——咚——咚——
十二点的钟声被敲响,死亡的权利被正式开放。
机器的开关被人群里的某个人眼疾手快按下,动手的瞬间,他发出激动的高呼,边上的人也都昂首高呼。
这里冰天雪地,有火在他眼里燃烧。
刷——
武器出动,
蓝色的残影在人头的缝隙中闪过,刀状数据流一闪而过,截断干柴般的脖子,红色的鲜血随即喷溅而出,嘭的一声,人头脱离身体砸在地上。
屠于曼离死刑台很远,血完全溅不到她的脸上,但她想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副本,那里原住民的鲜血曾经溅在了她的脸上。
......那种温热粘稠的触感。
屠于曼差点以为自己忘了。
【玩家屠于曼,生命值-1,当前生命值79/120。】
【叮——玩家林挑,死亡。】
【当前剩余存活玩家人数:6人。】
死亡的危急可以冲淡一切伤春悲秋。
屠于曼一愣,刚刚被杀死的是个玩家。
死刑并没有结束,鲜血落地之后人群一哄而上,屠于曼恍然觉得自己还在现实世界里挤地铁——她都不用动,就有人把她往终点送。
人已经死了,他们又在争夺什么?难道还要虐尸吗?
屠于曼心中泛起一阵恶寒,以副本的变态属性而言,真的有可能。
人挤人前进,屠于曼顺势而为,螳螂眼的视角被开到最广。
屠于曼被人潮托上台,透过人和人之间的缝隙,正好看到一个青年人从死人的脖子断面往上掏。
——一块被碾碎的脑子被他抠出来,粉色的脑组织在干瘦的手里碎开了,流下一小滩脑浆。挖脑的人神情兴奋,生肉混着血水吞下,屠于曼听见了吞咽声。
手离开的瞬间,另外几只手补上,做出一样的动作。
一样的吞咽声。
他们的微笑表情不再,而是变得癫狂又恐怖,痴迷的神色仿佛嘴里吞下的人脑是什么珍馐美味。
屠于曼脑子开始泛痛,她的脑子在痛。
她确定被吃的不是自己的脑子。
这么肯定地想了只两秒,屠于曼迟疑了。
她想,被吃的真的不是她的脑子吗?
为什么她感觉这么痛?
那不是她的脑子吗?
这么想着,屠于曼的手很自然地往后脑勺上探去,手指滑过浓密的头发,她拨开发根,然后愣住。
——屠于曼摸到了一条凹凸不平的痂。
——她的后脑勺右侧上有一条疤——一条很长的疤,上面有缝合和结痂的痕迹,屠于曼摸得出来。
她张开大拇指和食指去量,疤的长度刚好是两指自然撑开的长度,从太阳穴的方向划向后脑勺......
手指碰到疤口的针脚,有点痛,但刚好让她清醒清醒。
不管上面的大脑是谁的,都不重要了。
屠于曼的脑袋被人打开过。
或许是身体共鸣了,她看到那个画面才会头痛欲裂。只
因为她的头也被打开过,。
屠于曼第一次在副本里这么茫然无措,产生了对自己整个人的怀疑情绪。
不是变成异种,不是被寄生——她的脑袋被人打开过。
而她连这事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都不知道。
一个人猝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难以想象的陌生情况,是很难积极应对的。
此刻屠于曼能想到的只有各种阴谋论。
她的脑袋里结构还正常吗?
是不是有人拿走了她脑袋里的什么东西?所以她失忆了?
拿走了什么?
她是不是已经不正常了,只是自己不知道?
未知让人焦虑、恐惧。即使是玩家也不例外。
屠于曼在伤口缝合的地方往下按,感到一阵钝痛。
伤口裂开了一点儿,但油脂和血都被冻得凝固,倒是没流出来。
大概这头上的钝痛一直都在,只是她太冷了,头皮被冻僵就感觉不到头顶的异样。
突然,她心神一转,有了个恐怖的猜想。
系统可以在她的脑子里说话,会不会......系统会被挖走吗?
这个怀疑可以直接验证。
屠于曼:系统?
【嗯?】
系统还在,屠于曼松了一口气。
屠于曼:我现在正常吗?
【可以这么说。】
屠于曼:我的头上有一条疤。
【不用太担心。】
那就是有事,但问题不大的意思。
【叮——】
【玩家夏莱,死亡。】
【当前剩余存活玩家人数:5人。】
屠于曼呼吸一滞,这就是B级副本。
副本开启的时间不足半个小时,死了五位玩家。
还在她的脑袋上开了条口子。
屠于曼有些烦躁,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她失去了某些记忆。
既然有能力打开她的脑袋,为什么不杀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