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山最后一夜,云凌借猎杀之名挑战齐灯火,最后手舞足蹈了一刻钟。朝暮被抹杀于记忆,这笔账自然不歪不斜地落在了齐灯火头上。
只是大业山潜修经历不许外传,不知此人为何知晓。
那女孩的哭嚎声不停,一会的功夫已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齐灯火的耐心到达极限。
式微剑挑起那人衣领,齐灯火横眉冷道:“别号丧了,你御蛇伤人还有理了?”
女孩停了一瞬又起,哭喊着道:“你们赔我小龙!”
朝暮蹲下身与她平视,“赔你也不是不行。”
“真的?”女孩方才哭得泪眼模糊,现在却问得相当期待。
齐灯火基本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有人想帮云凌出气又不想自己出头,于是买凶买到了这个无赖的姑娘。
“当然,”朝暮循循善诱,“只要你把真相告诉我们。”
女孩犹豫着是否背叛买主挣个丧葬费,一时陷入了天人交战。
匆匆忙忙赶来的两人让场面更为离奇。
紫衣女子拽着身旁的男子,上来便向齐灯火道歉:“抱歉齐姑娘,雾隐他实在是胆大妄为。他听说你……云凌公子在大业山中的遭遇,就收买了她在云海楼午宴后想为他报仇。一开始把我们都瞒住了,还是他自己说漏了嘴。雾隐,你快给齐姑娘道歉。”
“我们是不是见过?”她懒得理满脸写着不服的雾隐,反问道。
紫衣女子一愣,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我是赵梦,时雨的好友,我们见过的。”
齐灯火如梦初醒。
戢时雨提到过赵梦是云凌的拥趸,这便说得通了。
那个叫雾隐的少年不情不愿地道过歉,朝暮顺势将赔蛇一事推给了两人。
赵梦自是阔绰,极为爽快地答应下来,此后眼神便时不时地转到朝暮身上。
“雾隐是吧,”齐灯火终于正眼看向敢做不敢当的少年,“你仰慕云凌,是吗?”
雾隐神色倨傲地扬了扬下巴。
“你为他做的这件事,他知道吗?”
雾隐脸色稍暗,摇了摇头,依然硬气得很。
“如果我把这件事传言开来,你觉得云凌他会怎么想呢?”齐灯火似笑非笑,“或许,他会感激你吗?”
赵梦皱起眉头抢白道:“怎么可能?若让其他人知道,他借着为云凌公子出气的由头买凶伤人,云凌公子成什么人了!”
雾隐这才彻底慌了,无助地看向赵梦。
齐灯火抚掌:“还是赵姑娘聪明。”
“齐姑娘,”赵梦陪着笑开口,“你看这件事它可大可小,咱们能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还没等它说完,雾隐也“噗通”一声跪下了。
齐灯火当即后退两步,恰好踩住蛇尾,那蛇瞬间抽动了一下。
她惊得当即拔剑回身,得到朝暮肯定的眼神后缓缓转过头,只想喂眼前的几人吃了这条蛇。
“……既然你是时雨的朋友,我合该答应你。”齐灯火尽量忍下这种冲动,见赵梦就要道谢,立刻又道:“但是,这种事,不论由谁主导,又发生在谁身上,我希望今日是最后一次。”
“当然,当然,齐姑娘果然心地善良。”赵梦连声答应。
齐灯火不为所动,直视她的眼睛,“雁过留痕,今日之事满街都是人证。若有朝一日你们背诺,我不介意新账旧账一起算,让云凌声名扫地。”
海云楼宴意味着潜修落下帷幕,但对潜修者们来说,意义不可磨灭。
戢时雨和符衔山的觉悟和刻苦齐灯火看在眼中,练功石上亦时常得见熟悉的身影。
只是黄百金连续多日未出现在悬阁,齐灯火无人解惑,索性在法术课的日子到教馆等人。
法修丁班仍是老样子,露面的齐灯火反倒成了唯一的变数。
和她说得上话的杨境见到了稀客,忙不迭上来叙旧。
“学到哪儿了?”齐灯火记得上回翻开他的教材,也是这般崭新。
杨境扭过身子随意一指,戏谑道:“你这大业山都去过了,还跟我们学这些有的没的呢。”
“你怎么也知道?”齐灯火听得眼皮直跳。
“我消息灵通呗。”他颇为自豪地拍了拍胸脯,“不过你放心,我嘴很严的。”
齐灯火对此持保留意见,准备将此事告诉朝暮。
今日黄百金几乎是踩着上课的时辰赶到,与他一同奔入教馆的还有几个木盒,其间飘出诱人的油香。
“各位,这是从天北带回来的煎包和糖酥角,还是热的,分给大家尝尝新。”
美食向来能调动少年人的积极性,前排的营员主动上前分发起吃食。
黄百金则两手各端一份走到后排,笑眯眯地分给齐灯火,“趁热吃。”
齐灯火接过他的一片心意,低声道:“谢谢师父。”
黄百金满意地点点头,又将另一份点心放在了她身后的桌案上。
齐灯火猛地回头。
朝暮不知何时坐在她身后,此刻正彬彬有礼地同黄百金道谢,倒是齐灯火的动作惹得二人同时看向她。
“这么突然吗?”黄百金一离开,齐灯火就凑了过来。
“什么,”朝暮好整以暇,“明明是你想起我了。”
“什么?什么!”齐灯火分不清是羞是怒,还是恼羞成怒,就在她撸起袖子打算给朝暮点颜色看看时,回到教席的黄百金敲了敲桌子。
“吃饱喝足,大家竖起小耳朵,仔细听先生讲课了。”
课后,奇怪的三人组合御风向练功石。
“师父,你这几日去天北了?”
“是啊,老冯毕竟与我相识多年,天北是他的家乡,总该有人去看看。”黄百金并不避讳。
事关逝者,齐灯火正犹豫是否追问,就听得朝暮道:“天北可是指天关以北?”
云静城池百千,遇上陌生的名字本是寻常。
只是天北是天关一战的后方阵地,多年来云静派重兵驻守,戢时雨的兄长戢时栋就驻扎此处。
“可以这么说,但通常情况下,天北是天决山北麓狭长地带的统称,地势崎岖,连绵百里,大大小小的村镇数十个。”
见黄百金情绪平和,齐灯火旁敲侧击道:“冯先生家里,可都安排好了?”
黄百金的叹息湮灭在风声里,“说是家乡,他的家里已经没人了,倒是有一群孩子。”
“孩子?”齐灯火想起了炎阳。
“嗯,没人看顾的孩子们。老冯把天下营的薪俸都寄回天北,我还以为他要供养妻儿老小,原是为这些孩子。”
说着,他的声音渐小,像是追溯,又像是自嘲。
齐灯火与朝暮对视一眼都没有再问,心中的疑惑却仍在翻腾。
练功石上,齐灯火将来自大业山与黄百金给她的两本秘籍并列一处,直白地指出二者关联。
黄百金的神情曾在触碰到那本万物余烬的瞬间有所变化,很快又重归温和。
“师父,您传与我的秘籍是否应该配合这本万物余烬进行修炼?”
“先不急,小齐。”黄百金摆手,提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的要求,“你不是会用剑嘛,跟为师对几招。”
齐灯火召出式微剑的功夫,黄百金抬手一指,劈下一根梧桐枝作为应战之器。
朝暮适时地退出三丈地,不忘给齐灯火递个眼神。
如果她没会错意的话,他眼神里的意思是——
自求多福。
“十招,来吧。”黄百金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握细枝垂于地面,冲徒弟扬眉一笑。
齐灯火不抱希冀亦不敢怠慢,话音刚落便亮出白凤剑法。
剑法只有七式,她却需在同辉境修仙者的手里走十招。
白凤剑法第一式,混生。
作为一套剑法的起手式,此招不拘一格。出剑时身法散漫无常,力度由实转虚,如雏鸟初生,又似老凤入寐。
只可惜黄百金岿然不动,柔软的枝条见招拆招,式微剑竟无法近身分毫。
第二式,栉羽;第三式,饮泉;第四式,栖梧。
劣势太过明显,齐灯火干脆将第二三四式打散重融,灵活调动,暗中蓄力,主打一个乱拳打死老师傅。
老师傅只守不攻,喂招似地任凭齐灯火使劲浑身解数。
齐灯火虽然有些泄气,但很快便调整心态。
白凤剑法第五式,唳天。
也是剑法核心所在。
黄百金静候齐灯火以剑化意,以法凝形。
刹那间,身披赤焰,双目澄明的凤凰一飞冲天。
齐灯火随火凤扶摇直上,剑与火合而为一,猎猎风声中擦出一声清脆的啼鸣。
练功石上的营员无不被此景吸引,仰起头观此一剑。朝暮也是其中之一。
黄百金终于动了。
他后撤半步,重心在前,横枝拦下落剑。
与其他对手皆不同,齐灯火与黄百金对峙时,一身仙力不仅对他毫无威胁,而且消耗极快,就像泥牛入海、风筝断线。
眼看已支撑不住身形,齐灯火借力后翻落地,稳住身形后立刻提剑再攻。
黄百金看在眼中,微微颔首:“不错。”
白凤剑法第六式,横绝。
此式本该继承唳天攻势,自不同方向试探对方弱点,最终给出致命一击。
招式已断,但她不能在此时放弃。
饶是齐灯火在黄百金身前刺来划去,不断变换攻势,却都被防得无懈可击。
齐灯火暗自叹气,接上最后一式——归巢。
“没辙了?”黄百金见齐灯火大有鸣金收兵之势,笑着问她。
齐灯火以剑杵地,惭愧道:“实在不是师父对手。”
黄百金乐了几声,“别急着认输,礼尚往来,你也接我三招。”
齐灯火如临大敌,架好防御姿势。
黄百金出的都是最基本的招式。
木枝极轻,却势大力沉。
一劈,震麻她千肢百骸。
二抹,扰乱她防守节奏。
三砍,齐灯火已无退路,干脆向后跌了个屁股蹲。
朝暮身形一动,转瞬便来到她身后。
黄百金的枝条落在她三尺之外,掀起的罡风与她擦肩而过,却并未伤及她分毫。
对方的注视朝暮恍若不察,将齐灯火扶了起来,轻轻掸去她衣后的尘灰。
齐灯火仍尚未回神,没有在意他的闪现。
黄百金扔了木枝向她走近,点评一针见血:“你这剑法看得出用心,但是剑意尚为成型。”
“是,还未习得剑意。”
“这个不急,你可以自己先悟,前人的剑意未必就适合你。”说到这,他话锋一转,“我方才出的那三招,你瞧着可有什么……刀意?”
齐灯火愣了愣,老老实实地摇头。从她的角度看,那三招平平无奇,横亘两人之间的只有实力差距。
“对喽,这便是道与术。”
齐灯火低头若有所思,黄百金便耐心等着她开悟。
“如此说来,这秘籍究竟是道还是术?”齐灯火似懂非懂,求知若渴地看着黄百金。
黄百金囫囵举起两本秘籍,“可以是道,也可以是术,端看你自己。你若只是按图索骥,将里面的修炼功法习会,那它就是可供施展的法术。但你要是去揣摩其中的道理,悟透功法运行的规律与根本,那它就变成你所行之道了。”
齐灯火沉思良久,“您说的,也是碧云与炼心境的区别吧。”
黄百金欣慰地连连点头,“聪明徒弟,一点就通。”
“不过师父,您还没回答我,这两本秘籍的修炼顺序呢。”
黄百金瞧瞧满脸期待的齐灯火,又看向不语的朝暮,脸上不知怎地露出点无助的意思。
齐灯火眨巴眼确认的功夫,那神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按你说的来,为师认为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