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天下营不过十日,却似乎阔别已久。
直到午膳时间已过,几人被赶出公厨,仍聊得意犹未尽。
齐、符、戢三人向北同行,符衔山道:“灯火,陈兄和祝兄不肯说也就算了,你怎么也不说。难道大业山的秘宝真的这么妙不可言?”
齐灯火满脑子都是被所有人遗忘的朝暮,戢时雨出声才唤回她的注意力。
“妙?确实是妙,”齐灯火干脆将秘籍递给他,“三年五载都参不透。”
符衔山本来十分有兴趣,见其貌不扬兴趣便少了三分,翻开几页后更是面露难色,“万物余烬?我从未听说过这本秘籍,你呢时雨?”
戢时雨也摇了摇头,“听上去还挺厉害的。火儿你可以请教黄先生啊,他是你的师父嘛。”
“对啊,”符衔山附和,“昨夜大家都回来了,唯独不见你,黄先生都急得跳脚了。”
齐灯火闻言心中浮起内疚,思索正可借此机会多向他讨教。
“魄子说,我们要写潜修报告,过几日还要被叫去悬阁问话,就跟火儿上回一样。”还是戢时雨记性好,最先想起了正事。
“说起这个,要不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写?”符衔山此语正中齐灯火下怀。
她倒想看看,缺了一个大活人,他们这段记忆要怎么圆。
一讨论就到了傍晚,齐灯火送两人各自赴宴,回身在门前坐下。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她要等的人姗姗而来。
“之前一直没问,你住在哪个寝舍?”齐灯火打破砂锅问到底。
朝暮坐在她身旁,双指向东南一点。
“那边是春字头,女营员住的。”
朝暮做了个鬼脸。
齐灯火不为所动,极认真地与他对视:“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屋内的光透过半掩的门户照在两人身上,朝暮的面庞此刻朦胧而柔和。
他长久地注视着齐灯火,最终点了点头。
齐灯火看不懂眼前的人。
换做是她,生死命运皆系于一人之手,怕是夙夜忧虑不得安歇。而他朝暮,不仅泰然处之,甚至偶尔给她一种乐在其中的感觉。
“为什么呢?”她厌恶揭人痛处,还是忍不住发问,“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一切,然后我们想办法解决呢?”
朝暮对她的穷追不舍没有失去耐心,仍极力同她解释:“因为这是既定的宿命。如果是我的选择,那么自然无须你来分担;如果不是,那我也应承受。”
“这不公平,不论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现在的结果,这都不公平。”齐灯火据理力争。
“命运面前,休论公道。”
夜风吹乱地上的影子,齐灯火觉得恍惚。
她明白说服不了他,仍抛出早已想好的说辞:“如果我们能找回前世,或者说是过去的记忆,也许会有想要的答案。”
朝暮思忖片刻,给出了最终的答复:“如果这是你的心愿,我支持你的决定。”
翌日清晨,戢时雨与太阳肩并肩,一贯早起的齐灯火都只能望其项背。
“咋了啊?”齐灯火尚未清醒,一脸懵地看着她忙活。
“昨夜不是跟你说了嘛火儿,”戢时雨动作不停,“我和赵梦、天暖她们约定好了每日清晨打坐练功。要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齐灯火只来得及和她的背影道别。
梳洗过后,齐灯火也飞向练功石。
心仪之地空无一人,她得以专注心神,将潜修中的大小比试复盘一遍。
“为何事苦恼?”朝暮早倚在东北角的大树下,安静地观她操练一招一式。
齐灯火向他走来,如实相告:“剑修之中,陈归望的寄梦、江焕然的六合自不必说,白舸取大江中百舸争流之意成剑法,岳秀的洛神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法修之中,祝辰可以控制人的情感心绪,卫恒光的防御之术能戍卫众人,云凌的师承之精深旁人更是无可比拟,相较之下……”
“你觉得自己相形见绌?”朝暮笑着道破。
齐灯火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够贴切,“我所有的招式都是靠自己琢磨领悟的,使起来虽也心应手,但总如昙花一现,没有深度,也难以持续。”
朝暮并未直接表态,沉吟片刻道:“路是正路,只是你还没悟透。”
“何出此言?”
“剑法、仙法都是重在一个‘法’字,法什么都不如法自然。”
是了。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1万物顺其自然,故成其所以然。
见齐灯火已有所悟,朝暮顺势问道:“大业山给了你什么?”
“一本秘籍,叫万物余烬。我去藏书阁查过了,没找到相关记载。”齐灯火将手头的两本秘籍一并交到他手上,“我想等大业山一事结束,便向师父请教。”
朝暮本是随手翻阅,不知看到何处神情蓦地一肃,对照着两本秘籍细读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
朝暮将秘籍摊在她的膝盖,一手撑在她身后,一手在对应的字句上圈点,“这两本秘籍有相通之的,大业山将它送给你绝非偶然。”
“我隐隐此次猜想,没想到你也这么觉得!”齐灯火如拨云见日,“这样看来,这本万物余烬正可作为基底,在此基础上修习师父的这本秘籍,或许会抵消运功中的不适。”
“……不过,师父他如何知道我会得到这本万物余烬呢?”齐灯火的表情由兴奋逐渐变为疑惑。
朝暮与齐灯火咫尺之距,望着她笑了起来。
齐灯火的眉毛蹙成了“几”字,转过头等他的解释。
朝暮却伸出手,轻轻抚平她的眉头。
一阵微风拂过齐灯火耳侧,红晕也由此攀上她的脸庞。
“或许这就是机缘。”
“……什么机缘?”齐灯火错开视线,只觉喉间莫名干涩。
“遍寻无果,不期而至。”朝暮的双眸盛满朝晖,说的是机缘却又意在言外。
午后,提交报告文书与掌学召见接踵而至。
按照名单顺序,后加入的齐灯火三人排在最后,第二日才会轮到。
戢时雨和符衔山还是第一次受到相老将军的接见,晚膳时少不了向其他人讨教经验。
大业山阵容唯独此刻少了朝暮,齐灯火因此心不在焉。
若论识破天魔诡计、阻止地魔外泄的功劳,朝暮首屈一指。可如今莫说论功,除她之外已无人再识得。
更可笑的是,齐灯火如此难以释怀,可她打抱不平的对象——朝暮,对此似乎毫不在意。
这让她疑惑、愤怒,又不得不反躬自省,她产生此种反应的出发点究竟为何。
为事,抑或为人。
“小齐,你是唯一以人形见证叶寄秋自戕的潜修者,估计先生们会对你大加质询。”祝辰的关切让齐灯火回神。
“我能应付,毕竟事关两条人命。”
“不只是人命。”陈归望摇头。
祝辰接过他的话:“没错,结合我们的经历,还有先生们言语间的意味,这件事背后不简单。”
“该不会还有更大的阴谋吧!云静可再经不起战乱了!”戢时雨急切道。
比起两个同伴,她曾去过天关,亲眼见到旷日持久的神魔之战对这片土地、以及在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带来的伤痛。
兵燹可息,疮痍难弥。
公厨人声鼎沸,唯有一桌人陷入沉寂。
齐灯火打破了沉默:“明日结束后,还要在海云楼设宴?”
“这是天下营一贯的规矩,代表着事情落下帷幕,往后不会再提。” 祝辰道。
符衔山问道:“天下营不打算追查了吗?”
“我觉得会查,云中大概也会查,但不能大张旗鼓地查。”祝辰把话说了一半,符衔山似懂非懂。
齐灯火为朋友解惑:“一为安定人心,二怕打草惊蛇。”
翌日,悬阁。
齐灯火排在最后,眼见朋友们一个个紧张地进去又眉目舒展地出来,终于轮到了自己。
齐灯火伸手推开议事堂的大门,发现众人座次与上次无二,唯独黄百金不在其中。
“黄先生是你的师父,例行回避。”相翊同她解释,语气稀松平常。
心思轻易被他看穿,齐灯火神色一凛,向诸先生见礼后便立在原地等待。
直到相翊发问之前,齐灯火都能对答如流。
“所有人都说,你们将叶寄秋关进笼子并层层设锁,他为何会逃出来?”
这个问题前面的人都被问到过,齐灯火也照葫芦画瓢:“我们是一起把他关起来的,离开前也确认过了,许是他提前做了准备,即使变成猫也有法脱身。”
“你说的是其他人的想法,我问的是你的想法。”
齐灯火的心跳骤然加速,勉力维持面上的平静,回应道:“这也是我的想法。”
场上一片沉默,所有人都在等掌学发话。
“哦?假设是有人放他出来,你认为会是谁?”
相翊的假设与齐灯火几人不谋而合,但此刻显然不是彰显聪明的正确时机。
齐灯火佯装惊愕,片刻后答道:“学生猜不到。”
“你提出利用雀隐石送符衔山离开大业山,为天下营传递情报,这一点非常值得赞扬。但是,你们何以确定雀隐石可以穿透大业山结界,计划一定能够成功?”
大业山结界是最令齐灯火害怕的问题,也是去掉朝暮后,整个故事中最不合理的部分。
“我当时也没有万全的把握。但我们是在潜修开始后进入大业山的,如果结界固若金汤,我们也进不去了。”齐灯火按照提早准备的答案回复,实际上又把问题抛了回去。
相翊精深难测的目光在齐灯火脸上停顿了良久,终于摆了摆手,示意他已没有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