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逢满月,银辉似练,万物澄明。
齐灯火与朝暮相约大业山中最神秘的一峰。
或许那座山峰够高,又或许泄出的魔气指引了方向,亥时未至两人便已抵达。
借着月光与雪光,齐灯火弯腰在周围寻找,寻找茫茫雪白中的棕色鼠影。
“地魔!”
“又是地魔!”
“我抓住它了!快来!”
程信找不见,地魔遍地跑。
两人忙活了好一阵,齐灯火从信心满满到怀疑人生。
“他真的会在这里吗?”
“我也不确定,但这是大业山中最危险的地方,也是老鼠聚群的地方。”
朝暮杀灭地魔的法术消耗不小,他背靠巨大山石,目光跟着齐灯火忙忙碌碌的身影一起转。
“可程信是人变的老鼠,又不是真的……”
齐灯火感受到熟悉的仙力流动,立刻止住话茬作防御态。
她真诚地向来人发出邀请:“在我们开战之前,你要不先看看这下面?”
江焕然没有搭话,蓦地当空劈出一剑,却不是对准齐灯火。
剑气翻涌,掀飞覆雪,以及潜藏其中的一只只地魔。
江焕然显然吃了一惊,却仍对两人不假辞色,自顾自循着辟出的道路向悬崖边走去。
“这……”夜色深沉,犹有月光照亮,可那深渊之下蛰伏之物,日月光华皆无能为力。
“这种事情,我怎会骗你们。”朝暮道。
杀夜之前,猫阵营照例集体表决,朝暮是十二人中第一个,也是唯一反对猎杀的人。
“程信呢?”江焕然问道。
“还在找……诶?!”齐灯火话音未落,一个的棕色身影便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而他的现身处,正是朝暮所倚靠的山岩之下。
“灯下黑啊!”齐灯火哀嚎一声弯下腰,朝暮赶在她之前将小小的程信提了起来。
程信四脚悬空,长长的尾巴在空中晃荡,一双豆大的眼睛嘀哩咕噜来回转。
江焕然是第一次见到程信这副模样,握紧了剑愣是半天才说话。
“他,真是程信吗?”
江焕然将程信带回查验的档口,齐灯火奇袭圆坛下的躲藏圣地,与云凌三人正面遭遇。
祝辰与陈归望已与对方打将起来,戢时雨与符衔山未见踪影,想来是贴着“无物无我”符躲在某处。
没等齐灯火亮剑起式,便突然感到一阵荒诞而迅猛的悲伤。
不像是正常的情绪,反倒像夜晚门窗未关,第二日晨起害了风寒。
她用力地锤击胸口,低声提醒自己冷静。
“误伤友军了!”祝辰突然反应道。
几乎是同时,齐灯火的状况便得到缓解。
齐灯火来不及向他请教,便迎上了云凌抛过来的金色仙法。
他这道仙法越近便越大,铺天盖地展成一张网,目标精确到齐灯火本人。
剑道奉行一句老话——一剑可破万法。齐灯火不知其全貌,今日索性一试。
经过几天的实战训练,式微剑上迅速浮起赤焰,将他的仙法距之于三尺之外。
这一剑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大网撞上锐利的剑锋,瞬间如气泄针芒。
然而齐灯火不打算就这么放过。
她强转式微剑将金色“法网”缠于剑身之上,随后旋身上步横扫,原路把大网抛了回去。
对面的三人没有着道,却被这一击打乱了节奏。就在中间那人分成精力破掉法术之时,祝辰迅如疾风向那人袭去。
陈归望极为默契地牵制住云凌,齐灯火紧随其后,以白凤剑法断了另一个帮手的路。
“剑法不错。”陈归望游刃有余,还能分神看齐灯火的状况。
“过奖。”齐灯火的这位对手名叫卫恒光,不善攻但善防守,她干脆利落地亮出绝招,漂亮的火凤随着她的剑式成型。
不动如山,侵略如火,双方境界相同,实力大差不差,胜负往往就在毫厘之间。
在于对阵者当下的决心。
对方脸上泛起惊色,飞速换成水属法术抵挡时,齐灯火心中大笑三声。
百舸争流她尚能硬抗,何况毫无准备之下使出的水御之术。
“我拿到红牌……哇!”祝辰转身向两人炫耀他拿到的红牌,却被那冲破滚滚奔流,直上九天的火鸟震撼。
他仰着头久不曾动作,直到火凤的光华彻底消失在夜空之中。
“还可以这样。”他的声音极轻,像是称赞,又像是了悟。
云凌不仅失去人数优势,还丢了一张红牌,脸色阴沉得立刻能滴出水来。
“没了蝉衣,云兄你好像不太行了。”祝辰发动嘲讽,白晃晃的虎牙衬得云凌脸更黑了。
“不是可以带法器进来吗?”齐灯火真诚发问。
这回不仅祝辰,陈归望也开朗地笑了起来。
“小齐你不知道,云公子的蝉衣啊,一件只管一次,他可能没带够。”
“哦,和符咒一样。”
祝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
两个打手早已没了斗志,云凌的双拳紧了又紧,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你们等着。”
齐灯火望着他负起离去的背影叹气,“我们把他惹恼了,他肯定会报复。”
祝辰不以为意地拍了拍她的肩,“别怕,还有我们呢。”
陈归望看了两人一眼,兀自收剑没有说话。
离杀夜结束还有两刻钟,齐灯火掉头杀回封印着无数地魔的山巅。
朝暮显然感知了她的到来,却没有立即回头。
“看什么呢?”齐灯火上前与他并肩,共同俯瞰深渊里的魔物。
“既是封印,应该有仙力或者神力的痕迹,你能感受到吗?”
齐灯火闭目沉心,片刻后摇了摇头。
“我也感受不到。”
“或许是这就是他们的高明之处,封印这些地魔于无形。”
“他们?”朝暮的重点有些离奇。
“封印总是人设下的嘛。”齐灯火解释了一句,见他沉吟不语,抓住机会问道:“你一直守在这,见到那个人了吗?”
朝暮经终于找回状态,眼神变得幽深而锐利,启唇缓缓道:“见到了。”
“谁?”
“叶寄秋。”
齐灯火的脸上出现了茫然的神情,朝暮知那是她陷入回忆的惯例,便没有提前揭秘。
“我们队里没有,看来是猫队的。不是云凌的人,也不是那几个剑修,所以是……”
“叶寄秋是法修,但从一开始就没有加入云凌他们,所以被你忽略了。”
“没错,他一直很低调,”齐灯火总算有了印象,“但是在猫队眼中,不会很另类吗?”
每当一个团体内部有了阵营分化,不站队的人往往会成为其他人的眼中钉。
“前几日云凌是有些针对他,只是后来变数越来越多,”说到这朝暮勾了勾唇角,“他已经自顾不暇了。”
变数一恍悟,又问变数二:“那这叶寄秋今夜来此做什么?”
“似是查探。”
“查探?你的意思是他与江焕然一样?”
“不,气息证明他就是那日的人,而且他是蒙面。”
杀夜开始前,朝暮将他的想法告诉了齐灯火。
大业山中埋藏着如此危险,潜修学员有权利知晓事实,只是在此前在山巅一闪而过的身影无疑是个隐患。
朝暮提议两人各自试探本阵营成员,于是猫队商讨今夜如何猎杀时,朝暮向众人提及此事,但假意表示自己不记得此山方位,作为钓鱼之饵。
云凌几人只关心潜修输赢,根本没有过问。
江焕然质疑此事真假,朝暮便让他跟随自己一探究竟。
江焕然当即答应,但以猎杀作为筹码,警告他若欺骗了自己,便会不遗余力裁汰齐灯火。
不站队的几个人中,赵端和魄子已得朝暮授意,唯有剑修桑青木表现出关切。
魔物事关重大,作为修仙者关切才是常理,朝暮没有妄下论断。
他赌的是杀夜开始后大家自由行动,鱼儿会主动咬钩,去封印处查探。
“这个叶……叶寄秋的目的是什么呢?凭他一己之力,难道可以解封那些魔物?”齐灯火对叶寄秋知之甚少,可大业山结界限制了进入者的修为,他就算是炼心境,恐怕也难以撼动这神乎其技的封印。
“暂未可知,”朝暮的眼神突然开始闪烁,“不过他应该发现我了。”
“啊?”齐灯火顿感意外,捋顺额前碎发也缕清自己的思路,“这么说他真是炼心境?你用无物无我符了吗?躲在哪啊?”
不料朝暮摇摇头,向着程信曾经藏身的巨石一指。
“……你又不是老鼠,这么大个人躲在石头后面,人家怎么会……”齐灯火埋怨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又觉得朝暮无辜的表情十分可疑。
“你是故意的,以身做饵?”
朝暮的实力究竟如何,就连齐灯火也摸不着全貌。但是他猎杀屡次不成,又是后进来的初阶学员,在其他人眼中实力自然不济。叶寄秋发现朝暮的行踪,也就十分合理。
“此计如何?”朝暮顿生笑意,迎上齐灯火大而明亮的眼眸。
“你将自己暴露在叶寄秋面前,他若真包藏祸心,必会对你下手。”
“无妨,他伤不到我。”朝暮又恢复了他的从容气魄。
“但愿吧,”齐灯火叹了口气,“杀夜马上要结束了,明日可有打算?”
“放心,我……”朝暮突然噤声。
齐灯火已经消失在他面前,第五日也走到了尾声。
大业山中,他不会因齐灯火的心意出现或消失,可也不受潜修规则的束缚。
每个夜阑人静,他便就着或明或晦的月光,走过一扇扇轩窗,寻找她的所在。
如果可以,在这山中待下去也算有趣。
但这非她所愿,那便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