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当然是查清天下营员们所处的教馆。魄子走前大致拼凑出了其他十四位营员的名字,齐灯火一间一间找过去,记下位置并确认他们的状态。
欣慰的是全员都在,不幸的是大家却互不相识——如今唯一不确定的便是带队先生黄百金的动向。
齐灯火想到了用于联络的两面通世鉴,按照当时的记忆去寻人,却没在她身上发现任何与天下营有关的东西。
“我初来乍到,还请学友告知寝院怎么走?”齐灯火决定趁大家用膳时潜入房间寻找通世鉴。
——质疑李冬原、理解李冬原、成为李冬原。
可怜的天下营同窗对这一计划浑然不知,不仅为她指了方向,甚至邀请她一起用膳。
齐灯火婉言拒绝,虽然确实饿了,但是这里的东西还是别吃为好。
一路顺利,齐灯火按照从同窗那里套出的信息找到了那位同窗的房间。
房间的四个床位看上去都住了人,齐灯火挨个翻找,最终在放置杂物的柜子中找到了那面形同镜子的联络器。
她小心翼翼地注入仙力将它开启,只见镜面泛起涟漪,新的界面逐渐显现。
通世鉴能保留联系记录,最近几项都来自一个用铜钱做为代号的对象,且旁边附有红色记号表明并未联通。
应该就是黄百金。
齐灯火做了个翻动的手势,下一页便显示出来,最后有一段未被浏览过的留言。
“许溶,龙泽书院情报有误,似有天魔出没,组织学员立即撤出谯明,等待进一步指令。见信复。”
看来黄百金和外出打探的小分队不是同路,黄百金先发觉情况不对便向学员示警,但为时已晚。而这个许溶应该就是昨夜男学员口中的“阿溶”,现在两个人倒在书院相见了,可惜见面也是不识。
齐灯火决定冒险用通世鉴尝试联络黄百金,五息之内无人回复,她只得放弃计划转而给黄先生留言。
正当她思考如何处理这面通世鉴时,轻微的刺痛感自指尖传来。
齐灯火骤然警觉,一手抚上镜面,一手扳下镜子背面某处同装饰般的凸起,随后删去了记录将它放回原处。
虽然贴着“无物无我符”,在不知对方身份的情况下齐灯火还是矮身钻入床底,屏息等着那人进来。
齐灯火动了点小手脚——在路过寝院门口时留下了“一点”阵法。
之所以说“一点”,是因为那根本不是什么成功的阵法,困不住更伤不了人,它更像是戢时雨练习布阵法时的拙迹。
这“一点”却正合齐灯火的意——能给她通风报信、又难以被察觉。
开门声与脚步声隔了片刻,像是在确认房中是否有人。
一双布鞋,凭借脚的大小和走路姿态判断出是女性。
接着便开始了肆无忌惮地翻箱倒柜。
齐灯火在床下细细听着。
周遭突然复归于寂静,应该是那人已经找到了目标。从声音上分辨就是通世鉴的位置。
女人含混地自言自语一阵,紧接着笑声传来。
齐灯火感觉全身寒毛卓竖——分明只有一个人,她却听到了两种声音。
或许她根本不是在自言自语。
在齐灯火的感知中,从她意识到这点到那人离开,时间无限被拉长。
钻出床底时她已满头冷汗。
齐灯火脚底抹油般地离开寝院,径直来到堂前学生们扎堆处加入闲聊,装作摆弄头发不经意地张开手掌。
片刻之前,她开启了通世鉴的追踪功能,现下它的动向已在掌中浮现。
追还是不追?这是一个问题。
敌情不明,照理当按兵不动以保存实力,可危机之中的人很难不被人性摆布——一种名为焦虑的情绪慢慢消解理性,似乎什么都不做就是坐以待毙。
齐灯火知道自己实力不济,就算三个人加起来,在天魔面前也不过是开胃菜。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念头已经牢牢将她俘获,天人博弈后齐灯火眼一闭心一横,离场走向后院。
踪迹消失在书院的库房,一处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老旧的所在,齐灯火踌躇片刻,还是选择推开门进去。
两眼一抹黑。外面明明是阳光炽盛,迈入门内竟不剩一丝光亮。陌生和黑暗——两种因素叠加,齐灯火也没了底气。她无暇顾及暴露的风险,抬手聚力于掌凝出一团光照亮,借着光看去四下里别无他物。
除了黑暗。
回身去找门,门却早已不在。她的崩溃维持了一炷香的时间,甚至想着拟个遗书,却发现乏善可陈。这倒让齐灯火冷静了下来。
她转身向黑暗走去。
另一边倒是一路顺畅,两人把龙泽村走了个对穿,在村北向的山坡上驻足俯瞰,魄子指着村子各处分析得头头是道,最后就地盘膝而坐,以山石草木起卦。
朝暮静静立于一旁极目远眺。
不知过了多久,魄子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朝暮也不催,等他整理思绪。
“此处本为蛮荒,六千年前有神安居于此,始气运流转,渐生人烟,以聚村落,后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是神常出没于村东水泽,村民偶见其上云蒸霞蔚,似有蛟龙腾跃其间,认为是祥瑞之兆,故名龙泽。”
“六千年、喜水、龙腾……”朝暮低声念道。
“三千年前此神陨落,神魂残留仍护佑村落,人民殷实,耕读传家,龙泽书院由此兴起。”
“三千年前……”
“四十年前天魔来犯,谯明虽未遭兵戈,仍与天地共感,时运衰败、中正不守,至妖邪侵入……”说到此魄子皱起眉头回忆,片刻后抬眼望着朝暮道:“然此元之内,上、中二运不济,下运将有良机,一扫沉疴,复得风清气正。”
朝暮闻言扬眉:“一元六十年,上中下三运各二十年,照你说的推算,盘踞于此的魔物翻不出大乱子,”说着他伸手将魄子从地上拉起,“不过你着实厉害,往上能算六千年,连山一脉的鼻祖也不过如此。”
魄子听了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道:“几千年前的事,不是我算的。”
“看来是功课做得好。”朝暮顺着将其归为出发前的准备上。
“不是……”魄子有些犹疑,“是这片天地告诉我的。”
朝暮给了他一个“你确定?”的眼神。
“法象莫大于天地,万物生其间,天地所载所知,远胜于世人所著之经传……”
魄子还想再说,被朝暮挥手打断,“那卦里有没有说解法?”
“解法?什么解法?”
“厄运的解法,咱们怎么出去?”
朝暮这一问却实实在在将魄子问住了,半天才支吾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应该能逢凶化吉吧。”
“那可未必,”朝暮不再耽搁,抓起魄子快步下山,“你只说二十年内会转运,转运的却未必是我们,到时候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啊?!”
趁着午歇未过,朝暮向村民们打听书院的细节,按理说他们对生面孔必然心存防备,但朝暮笑容亲切又彬彬有礼,形象好、气质佳,尤其得到了姑婆们的青睐,可以说是知无不言。魄子在一旁看得直咋舌,暗想朝暮此人城府深沉,不可得罪。
谁知正说得热闹时朝暮脸色突变,告罪匆匆往书院赶去。
魄子跟在后面狂追,不解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她出事了。”朝暮的声音带上焦急。
在漆黑且无参照的未知空间里,屋子深得走不到头,从一数到一千后,齐灯火骤地刹住步子,心想搁这强健体魄来了。
她凝神去探每隔一百步设下的阵法,却毫无感应。
灵光一现似地,齐灯火猛然侧身后退,一道黑影几乎同时与她擦肩而过。齐灯火手上光芒大盛,照亮了一大片范围,凭着鞋认出这人就是拿走通世鉴的女人。
“小姑娘,自寻死路。”女子身形不高,浑身裹着一件黑斗篷,面容也隐在其中。
齐灯火没开口,干脆利落唤火将她围了一圈,接着便听到下面的“对话”:
“杀了她。”
“火!火!”
“怕什么,她也就这点本事。”
“可是很疼……”
另外一个声音似乎是妥协了,接着大量魔气自女人周身倾泻而下,火势瞬间被压制。
齐灯火看在眼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回想着天下营时对窗前麻雀施的“定身咒”,趁那女人抬步走出火圈时迅速念出咒语,不等确认咒语是否生效拔腿就跑。
没过多久身后便传来脚步声,极轻极密且越来越近。
齐灯火尝试御风却惨遭失败,高度紧张与疲惫间只想大吼一声。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有人吗?救命啊!”
就在她已经做好誓死斗争的准备时,一扇门出现在眼前——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如此突兀却又及时。
要命的危险近在咫尺,齐灯火来不及分析门后会是什么,推开门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门内的黑暗让她爆了句粗口,好在那女人的声音没有传来,齐灯火于是放慢步子,边摸索边整理思绪。
又是一扇门。
齐灯火踌躇片刻,决定推门而入。
如果是这种死法,实在有点黑色幽默了。齐灯火想着,再一次伸手推门。
她记得自己前前后后穿过了八道一模一样的门,心态从起初的死里逃生慢慢变为了不满和焦躁。
打开第九扇门前,她在心里祈祷:
若神仙显灵让我脱离险境,信女愿以大礼祭之。
突然暴露在日光下让她恍惚目盲,向前的步伐未稳,齐灯火整个人向前跌了出去。
最寸的是连续踏空,她开始意识到这大概是下行台阶,毫无疑问自己将会毫无尊严地滚下去。
被一双手稳稳接住时,齐灯火的心悬停了刹那。
“是我。”
代替齐灯火作答的是再次嘣嘣乱跳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