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禾掀起车帘正巧见青年行至车前,徐成安的长刀横在他面前。
从御书房一路奔至宫门,陆敬祯此刻急喘不止,膝盖疼得连站都站不稳,他顺势便扶住刀鞘,半身力道都压了上去。
徐成安的手臂一个打晃:“……”这人拿他的刀当扶手呢??
待他褪了刀鞘他就知道扎不扎手了!
他刚欲退出刀刃便见将军使了个眼色,徐成安只能收手。
本来在朝会上沈嘉禾是打算忍气吞声的,但现下可不是朝会。
她挑眉不惧看着来人:“陆大人不会是想在这里骂我吧?”
他敢在这里骂,她必定把人拖进马车揍!
青年脸色差得连脂粉都明显盖不住了,他剧烈喘息道:“有些话……我同将军上车说。”
徐成安再次以为自己聋了:“…………”祝云意也就算了,陆狗是什么东西也想上将军的马车?
沈嘉禾冷笑:“我同陆大人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陆敬祯面不改色:“同僚之间怎会无话可说?都是为朝廷办事,将军应该不会拒绝听听我对收复失地的一些建议。”他轻轻拍了拍徐成安的刀鞘,“麻烦徐校尉摆个凳子,我好上去。”
徐成安:“……不好意思,我家将军上马车不用那玩意儿,我们车上没有。”
“那……”陆敬祯迟疑了下,“我试试吧。”
试试什么?
沈嘉禾刚想问,便见他绕开徐成安手里的刀鞘,手撑着马车试了几次,没爬上来。
沈嘉禾:“……”
徐成安:“…………”
东烟:“………………”
“公子,凳子来了。”东烟把他家马车上的马扎搬过来,黑着脸摆在陆敬祯脚下。
陆敬祯这才扶着东烟的手上了马车,他冲沈嘉禾轻弱笑道:“将军见笑,这几日染了风寒,身体不大好,本来是可以上来的。”
狗屁风寒!
沈嘉禾看着他非常自然熟地进了马车,在她对面坐下,她轻嗤一声:“陆大人这是找人查我查得很彻底啊。”
陆敬祯一愣:“什么?”
沈嘉禾的声音冷了:“连我身边的人是我豫北带来的校尉职衔都一清二楚。”
陆敬祯:“……”大意了。
徐成安心头一跳,心里骂娘,连刀刃都推出了半寸。
东烟悄然攀上后腰的剑,有点怕真的和徐成安在这里打起来。
好在车帘落下了,很快,从里头传出沈嘉禾的声音:“那便先送陆大人回府吧。”
东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和顺地冲徐成安笑了笑。
徐成安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他握着马缰心情十分不美妙,旁人不知,他心里清楚得很,将军不是真的要送陆狗回府,她不过是改变了路径顺便去乌雀巷。反正去考场也见不到祝云意,这是想着去看看祝云意住的地方了。
两辆马车在宫门口调转了方向,一前一后朝玄武大街的方向驶去。
车帘轻晃摇曳,斑驳日光斜照着沈嘉禾的侧脸,陆敬祯低垂眼睑,顺着沈嘉禾的手看向被她轻轻打磨在掌心的随型碧玉。
她的佩剑本就安静躺在车内软垫上,碧玉油润的手感令沈嘉禾觉得很舒服,但她很快意识到陆敬祯在看这块玉,她几乎本能将手掌合下盖住碧玉。
祝云意同她的关系不该让郢京的人知道,尤其是陆敬祯。
“陆大人有何看法?”沈嘉禾看向面前之人,不悦嘲讽,“我洗耳恭听。”
陆敬祯的手指悄然摩着怀里的荷包,略调整着呼吸开口:“契丹人想必也知道将军回京述职的事,将军既有心收复失地,当即刻返回边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沈嘉禾吃了一惊,天子和太后都要留她在京中,陆敬祯却要她走?
陆敬祯又道:“越快越好。”
太后欲往他身边放人的事提前了,加上梦里那些言之凿凿的假证据到底如何而来还是未知,即便是细微变化也让陆敬祯心里发慌,不管京中局势如何,郡主只要回了豫北军营就安全了。
沈嘉禾凝着面前的人,回味着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替天子试探她?
陆敬祯又道:“这些年将军对大周的忠心天地可鉴,将军只管回去,陛下准战的旨意随后便回送去豫北。”
沈嘉禾握着碧玉的手指倏地收紧,之前一直不同意她打的不就是他陆敬祯吗?
他现在是要帮她去请旨?
“陆大人。”沈嘉禾微微一笑,“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是个粗人,不喜欢拐弯抹角。”
郡主满眼都是对他的防备和不信任。
早该想到的。
陆敬祯自嘲一笑:“收复失地也是我毕生所愿。”
沈嘉禾不想演:“却不想收复失地的那个人是我吧?”
他的脸色难看:“将军就当我无人可用吧。”
沈嘉禾笑了:“这回是买通了耶律宗庆打算在战场上杀我?”
陆敬祯脱口道:“不是!”
“那是什么?”沈嘉禾骤然倾身过去,手指轻易钳住青年消瘦肩胛,运气狠狠将人压至车璧,她的话音沉冷,“有什么阴招最好现下就说,这是豫北侯府的马车,我能让你在下车前生不如死。”
外头的徐成安十分默契地将马车减速,好让沈嘉禾好好地招呼车上的客人。
陆敬祯被沈嘉禾压得动弹不得,他知她甚至还没什么用力,却已疼得他半侧身体都在打颤。
沈嘉禾手上徐徐发力:“陆大人,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陆敬祯半倚着车璧,脸色惨白,却咬牙没哼一声。
“不叫人吗?”沈嘉禾回头看了眼远远跟着的陆府的马车,“看不出陆大人对手下的人还算有情义,这么怕我殃及无辜?”
那只落在肩头的手仿佛积蓄了千斤重量,陆敬祯感觉他的骨头快被捏碎了,他颤声道:“若我说的都是真话呢?”
沈嘉禾哈了声:“那是支开了我,想对我夫人孩子动手?”
“不是。”长睫挂着冷汗,陆敬祯一手攥紧了身上的荷包,强忍住剧痛问,“将军要怎么才肯信我?”
信他?
沈嘉禾的眸子微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她离得他很近,青年墨色瞳孔里清晰倒影着她冷峻面容。
有那么个瞬间,沈嘉禾恍惚觉得这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有些熟悉,很像……祝云意的眼睛。
随即她又觉得可笑,祝云意那双眼眸里常年染着温柔笑意,他说话做事都温温柔柔,完全不似陆敬祯的这双眼,里头全是阴谋算计!
沈嘉禾不快敛笑:“你死了我就信你。”
“好。”
他应得干脆,攥住荷包的手一松,他抓住静置一旁的剑柄。
“锃”的一声,剑刃泛着寒光擦着沈嘉禾的脸颊而过,待她反应过来便见那人反手将剑刃横过脖颈,神色坦然就要往脖子上划。
沈嘉禾大惊,抬手打落长剑,愤然将人拎起狠狠摔在车厢里。
巨大的冲击撞得陆敬祯五脏六腑疼得一时间没缓过来,他见沈嘉禾猛地站起来,俯身冷眼盯住他。
“陆大人以命害我,好大的手笔!”她如何对他手上有数,保管他只是疼得生不如死,下车后身上连一处伤痕都没有。但陆首辅若在她车上见了血,事情就大了,小皇帝正愁抓不到她的错处。
沈嘉禾顺势踩住剑身,冷冷道,“成安,陆大人要下车了。”
东烟起初是见前面的马车慢了下来,现在看马车突然停下,他刚跳下车欲上前询问便见自家公子被人从马车上推了下来。
“公子!”东烟急速跑过去,刚将人扶稳,豫北侯府的马车便已疾驰而去,他脱口问,“发生了何事?”
陆敬祯踉跄往回走:“回府!”
郡主藏在脚下的包袱里装着一套常服,不必问也知道她这是要去乌雀巷!
“公子……”东烟看他脸色差到极致,又不敢多问,刚将人扶上马车,陆敬祯撑着车璧就吐了口血。
“公子!”东烟先前听得前面马车上传来剧烈声响,活像是什么东西砸地的声音,沈慕禾真的对他家公子动手了?
他气得想骂人,却见陆敬祯释然地笑了笑。
还好忍住了,若把血吐在郡主车上只怕要给她惹去不少麻烦。
“您怎么还笑?”东烟忙搀着人靠软垫坐下,指腹扣住他的腕脉一探就沉下脸,公子的内伤怎会突然加重?
“无碍。”陆敬祯拭去唇角殷红,取出车上的备用衣服,“先替我更衣。”
祝云意没去参加会试,他应该待在乌雀巷的宅院里。
东烟心里着急,但也知道自家公子的性子,只好帮他解开衣扣,刚帮他脱下官袍,见陆敬祯双手往身上摸了摸,倏地变了脸色。
“我的荷包呢?”陆敬祯找遍了全身,连官袍都拎起来抖了几次。
没有!
都没有!
难道刚才掉在郡主马车上了?
糟了!
东烟看他脸上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小声问:“公子今日带了很多银钱在身上?”
不是银钱!
荷包里装了郡主写给他的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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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玄武大街东段的一处废弃天井停了下来。
天井里有个废弃水井,那条通道就是通向这个废弃水井。
徐成安得知这一切震惊得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他严防死守最后竟然给祝云意买了这么个称心合意用来跟将军快乐私会的宅院!!
他娘的,现在退还来得及吗?
沈嘉禾用最快的速度在车内换好衣服,将叠好的官袍放在软垫上,刚要起身出去,脚底似踩到了什么。
她垂目发现是一只绣着青禾的荷包,素缟做底,底部两边缀着藕粉色的穗子,连穗子上的隔珠都是品相极好的南红,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东西。
这是陆敬祯的荷包?
“将军,属下想着祝云意也不在家,不如……”徐成安掀起车帘正好见沈嘉禾拾起地上的荷包,他顿了下,“这是什么?”
沈嘉禾冷笑:“看来陆大人吓得连荷包掉了都不自知。”
徐成安挑眉:“看看装了多少银子?让属下拿去犒劳兄弟们吧!”
沈嘉禾掂了掂,这里头装的不是银子。
好像是纸,不会是谁给的密信吧?
沈嘉禾眯了眯眼睛,这可是他自己掉的,就别怪她打开看了。
纤长手指轻挑,被仔细抽紧的荷包口轻易就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