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梅失魂落魄的走回客栈之中时,夜已经深了,客栈仅留有一个守夜的伙计,大堂的灯笼也仅够来人大概看清脚下的路,她将灯笼还给楼下的伙计,想着反正房间离得不远,就没重新要支蜡烛,打算摸黑上楼。
她的房间在二楼的右侧靠里,走回去的路上还须经过一个看台,寻常住户若是忽得雅致,还可在那处一边品茗一边谈风月,也算是这家客栈的一个特色。卢梅走的很慢很慢,心中在不断计算着路过的房间数目,担忧一会不小心误入了别人的房间。
天实在是太黑了,外加卢梅一心两用,根本没有注意到路过看台时,黑暗中伸出来一直手,那只手倒无伤人的意图,只是轻轻握住了卢梅的小臂。
卢梅心中思绪太多,猝不及防被那只手吓了一大跳,一下子右手打了一个漂亮的手刀便向来人的手肘打去,黑暗中的人好似看清了她手上的动作,也不知是为了躲避还是还手,竟将卢梅向前拉去,拉人的力气不算很大,但因重心不稳,卢梅还是踉跄了一下,手刀也顺势失了一点威力,但好在还是打中了。
“痛!痛!痛死了!”
等到黑暗中传来周去恭的声音时,卢梅才慢慢松了一口气,双手摸索着在声音的来源旁边坐了下来,声音略带疲惫,带着些没好气的问:“大少爷你晚上不睡觉,跑这来做什么?”
周去恭没有回答她,而是先从袖子中拿出一个火折子将矮桌上的蜡烛点亮,卢梅这才发现,原来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甜点。周去恭将火折子随手丢在了桌子上,瞥了卢梅一眼道:“来吓死你。”
卢梅没有心思与他拌嘴,忽视掉满桌子的甜点后,不客气的拿起了桌角边上的酒,酒是渭城这边的特色烧酒叫‘半步倒’,据说喝上一壶的人走上半步都是难事,入口滋味更是与它名字一样霸道,卢梅一口入腹,便已经感觉胃中在灼烧。
周去恭并没有阻止她这个行为,只是默默将桌上的甜点向卢梅的位置移动,然后一手支撑着脑袋,无言的看着卢梅。
卢梅顺手拿起一块甜点放入口中,也不与周去恭对视,而是转而看向了外面的夜空。
卢梅本不是喜爱和别人述说自己事情的人,但是此情此景依托之下,她莫名产生了一种迟到了十几年的委屈感,但这情感来去匆匆,留有更多的是连绵的愧疚之情,在两种情感的冲击之下,她对着夜空突然开口道:“她生我弟弟的时候难产了。”
周去恭没有接话,他知道卢梅需要的不过是他人的倾听,于是只是将手放了下来,跟卢梅转向同一方向看向满天的星空。
“有人说我是天生练武的材料,要我跟他走,我问他给钱吗?他说‘你要多少我有多少。’于是我答应跟他走,让他给我母亲找最好的大夫。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我等到他生完弟弟后的两天才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却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她,第一次给我发了那么大的火。”
卢梅拿着烈酒又喝了几口,眼中似乎看见了昔日母亲对她发火的模样,只不过早已经从以往的畏惧变成今日的怀念,她喉咙被烈酒烧的有些沙哑的继续道:“可是我才不管她呢,我已经答应别人的事情,我肯定要去做的。她和我爹总是不理解我,甚至放出狠话说,若是你要去,那你从此和家中没有一点关系。”
“我那时本就是一个小孩子,听了这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可是他们明明知道我在哪里的啊,他们不来看我就算了,怎么还不允许别人来找我呢?怎么还不告诉别人我在何处呢?”
卢梅说到后面,眼眶又开始红了起来,她不想流泪,于是借着仰头喝酒的机会,将眼眶中的泪水憋了回去。
不到一会,酒壶中的酒便已经见底,喝时没什么感觉,此时正喝完最后一口之后,便开始感受到阵阵头疼,她看见周去恭抬起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心中烦躁的对着晃着的手打了一下,这一下可用上了些许力气,打过去以后竟然一下子重心不稳,‘咣当’一声将脸砸在了桌子上。
周去恭见状叹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道:“祖宗,需不需要扶你回去?”
卢梅正醉意上头,听见周去恭讲话才慢慢的支撑着桌子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那放在自己面前的手,思考了几秒后才又慢慢的站起来,嘴里嘀咕着:“我自己可以。”便要径直从周去恭身旁离开。但到底是低估了这渭城名酒‘半步倒’,只见她仅跨出半步,便又被矮凳绊了一个踉跄。
周去恭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的手臂,“又不是没睡过一间房,怎么现在连送你回去都害羞了呢?”
好在喝醉了的卢梅终于不似往常一样倔,感觉有人扶着却是比较好走路以后就没继续拒绝。
卢梅的房间不是很远,十几步的距离便到了房间的门口,周去恭帮着打开门,又敬业的将人扶到了床边,顺道到了一杯水过来。
周去恭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将水杯塞进卢梅的手中,轻声道:“喝点水缓缓。”
卢梅听话的将手里的水喝完,然后将空水杯又还给了周去恭,她的脑袋依旧昏昏沉沉,见周去恭接过以后便要躺下去。
喝醉的卢梅很安静,躺上床榻以后便将双眼闭上,却等了很久等不到床边人离开的关门声音,她不免有些疑惑,于是再次真开眼。只见周去恭坐在那里,也正在低头看着她,四目相对以后,他道:“你的父母很爱你,他们也一定知道你很爱他们,凡人所视皆有限,你已经很好了。”
可惜似乎与喝醉的人讲安慰的话语是毫无用处的,卢梅将头向外伸了伸,似乎是没听清周去恭的话,想让他再说一遍。周去恭见此哂笑一下,自顾自摇了摇头,便转身向离去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卢梅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趁着她睡觉过来暴打了她的头一顿,‘半步倒’的威力的确凶猛,睁眼过来以后又足足在床上躺了快有一炷香的时间,卢梅才彻底的清醒过来,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向洗漱盆。
等清洗完以后,汪喜的声音恰好在门外响起:“卢姐姐,我可以进来不?”
“进...。”刚回答了一个字,卢梅便发现自己的嗓子实在难听,于是急忙跑向房中的桌子上给自己到了一杯水,心中不断骂道:“果然是饮酒醉,最为丑,以后还是少喝为妙。”
汪喜听见她答应了一声以后,便打开房门走了进来,她今日似乎与平时不太一样,好似打扮了一下,此时手边挂着竹篮,竹篮里面放着一大捆香。看着卢梅似乎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于是连忙道:“渭城有个城隍庙,听说很是灵验,我想给一个人烧点香,卢姐姐可有空同我一起?”
城隍庙吗?卢梅心中不由一动,心想父母离去多时,自己如今居然连他们埋葬之处都不知,甚至还从未烧点纸钱过去,于是连忙答应汪喜。
渭城的城隍庙是在城的中央地带,可谓说得上是十分繁华,人接踵而至来祈福,好在城主约莫很喜欢这座庙,早些年间花费了许多钱财将它扩张得足够辉煌庞大,如今进去好在不会人挨着人了。
她们二人从大门进去,一进门便是城隍爷的泥像,这一泥像做的十分的高大,连带着宫殿都看起来十分有压迫感。渭城的城隍庙主供奉城隍,再往后走便是一片大空地,空地上种了许多的花草,然后再往深处走便是道士们的居所。
后边的空地虽说任何人都可以游玩,可是普通老百姓哪来的闲情雅致,以至于在那休憩的大多都是名门望族,倒也变成了渭城那些贵胄们的娱乐场所之一。
不过卢梅倒是没有想太多,她离开时的时候太小了,以至于记忆力甚至没有这座城隍庙,更别说城隍庙里的布置。此时她正跪在城隍面前,嘴中念叨着:“城隍老爷在上,我父母勤勉半生善良一世,却无奈被我所拖累,还望城隍老爷祝我早日手刃敌人,还我父母安宁。”
卢梅拜完以后便起身给后面人让了位置,退到门外以后才发现,汪喜竟然还在里头,只见汪喜闭着眼睛,将香举过头顶,嘴中无声的念叨着,面容毫无悲伤反倒是充满着喜悦,就好似在于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讲述最近发生的事情一般。
似乎汪喜身上一直有秘密,但卢梅也不想多问,就站在门外等着汪喜。
汪喜是一蹦一跳的出来的,一出来就一手挽住了卢梅的手臂,一手放在头上挡住阳光,道:“今日阳光可真好,姐姐若是无事,不如去城隍庙的后面玩玩,我以前同别人一起,经常去那摘果子吃呢!”
卢梅在脑海里盘算了一会,发现哪怕回客栈也只能休息,于是便答应了汪喜,却不曾想到,这一去倒是为民又除掉了一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