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醒了。”
云深剥完松子之后,又开始百无聊赖起来,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干站着实在难受。可沈君华又没说让他剥完就走,他也不敢擅自离开,只好站在一旁盯着沈君华的睡颜看。
“嗯。”沈君华含糊地应了一声,醒了醒神觉得身上舒坦了不少。
“我睡了多久?”
“奴才也不清楚,约莫有一个多时辰了吧。”
居然睡了这么久,还真是难得。她这些日子浑身乏力、少眠易惊醒,夜里总是睡不好,所以白天精神头就很差,可白日里更是睡不着,只能坐着闭目养神。
“你都剥完了。”沈君华说着捏了几颗松子吃了,觉得没什么味道,又兴趣缺缺地丢开了,“我刚醒没胃口,你来把这些松子解决掉吧!”
“啊?”云深意外地张圆了嘴,心想:这小东西吃起来这么麻烦,自己剥了半天,小姐说不吃又不吃了。
“怎么?你不爱吃。”
“爱吃爱吃,”云深一把把小盘子拉了过来,“这么贵的果子,我都没尝过呢。”
“你没吃过干果?”
“吃过,”云深抓了把松子放进嘴里,含混不清地回答:“吃过花生,那玩意儿便宜。”
“噗呲——”沈君华看云深吃得腮帮子鼓了起来,眼睛睁得圆圆的,活像只可爱的小松鼠,忍不住笑出了声。
云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把满嘴油香的松子咽下去了,小声咕哝了句“果然大小姐要笑话我,不过能逗她开心,出点儿洋相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大小姐金尊玉贵、衣食无忧,但云深却隐隐觉得她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哀伤,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不好常年生病的缘故。
沈君华没看出来云深是在故意逗他开心,听了他的回答又问:“既然你从前没吃过,为什么刚刚不趁我还没醒来尝一尝?”
“那怎么行,”云深一脸认真地解释,“这是小姐的东西,小姐没说我怎么敢偷吃。”
“这么多松子,你偷吃三五个尝尝鲜,我又看不出少了。”
“那也不行。”云深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想都没想过这种操作。
这傻小子,还真是一根筋的傻,但也傻的天真可爱。古有杨震暮夜拒金,今有她的小厮云深不吃松子,真是有趣。
“为何不行?”沈君华似乎和这个问题杠上了,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可怜云深没读过书,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被追问急了也只能笨嘴拙舌的说“就是不行”。
沈君华原是随口一问,可看了云深的反应不由地对他肃然起敬,君子慎独,能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还保持高度自觉,坚持道德底线实在是难得。扪心自问,就算是自己也未必能做到。
看来我捡回来的,不是一块顽石,而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啊!沈君华突然对云深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兴趣,想要亲自打磨一番,看看这块璞玉被打磨出来究竟是怎样的温润剔透。
沈君华坐起身来,披散在软枕上的乌黑青丝便随之摆动,有些还落到了身前。古人重视礼仪服饰,像她这样披头散发的就太不讲究了,既然睡足了精神,她便想着把头发绾起来。
平日里负责给她梳头的是云雁,他是梳头造型方面的高手,什么飞天髻、灵蛇髻、云鬓、螺髻、双垂髻、朝云髻等等都能信手拈来不在话下,但今天沈君华起来后精神不好,懒得梳头,就叫他退下了,眼下也懒得再叫他。
沈君华挑起一抹落在肩头的柔顺发丝,对着云深问:“你会梳头发吗?”
云深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反应片刻又摇了摇头,他是会梳头发,但是只梳过自己的,无非是绾髻和锥髻这种简单的男子发式,就是将头发全部都集中在头顶,然后在头顶上盘成一个发团,拿簪子插了或者用发带绑了固定一下就算了事。大小姐平日里那种繁复华丽的花样发式,他哪里会梳啊?
果然我比其他哥哥们差远了,什么都不会,还真是撞了大运才能到大小姐身边服侍的吧。
沈君华看他又点头又摇头,一会儿又面露羞愧之色,有些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你是会还是不会?”
“会,”云深怕沈君华觉得他太笨,迎着头皮也要上,可夸下海口有实在心虚,只好比划着手指,掐了食指的半个指节补充道:“但只会一点点。”
“哈哈,”沈君华再一次被他逗笑了,语调也轻快了不少,“一点点就一点点,你去把轮椅推过来。”
云深依言去将轮椅推到了罗汉床边,半搀半抱地帮着沈君华挪到了轮椅上,推着她来到了房中的梳妆台前。
“小姐要梳个什么样式的?”云深将沈君华乌黑浓密的头发拢在手里,五指穿过发间一顺到底。
沈君华:这问题问的,好像你会梳几个样式似的。
“全都拢到头顶,拿根发带绑一下算了,”今天她也不出门也不见外人的,绑个高马尾干净利落还清爽,“发带在右边的抽屉里,下面第二个。”
“哦。”云深半蹲下身抽出抽屉来,只见里头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几条发带,各种颜色的都有,有丝绸的、绢纱的、缎纹的等材质不尽相同,款式上更是有绣花的、织金的、坠流苏的、坠玉的、坠珍珠玛瑙各色宝石的,琳琅满目简直让云深看花了眼。
“小姐,您要哪一条啊?”
沈君华也不在意,扫了一眼便决定“就那条香芋紫的吧。”
“是。”抽屉里就一条香芋紫的,上头绣着极多祥云图案,两端各坠着一颗珍珠,云深一眼就瞧见了。
“这条发带虽然简单些,但与小姐身上的衣裳颜色一样,搭配起来一定好看。”云深一边说,一边用木梳小心地梳理起沈君华的头发来,从头到尾的梳通顺了,才把所有头发握在左手掌心,慢慢用梳子往上拢。
这个发式太过简单,云深没多久就梳好了。沈君华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大致还算满意,这发型干净利落显得人挺精神的,她平日里梳的那些繁复的发髻,戴上华丽的首饰,反而有些慵懒颓靡。
不过她的颓靡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实在不能单靠造型变化来掩盖。
“梳得不错,回头你去跟云雁请教请教,好好练练梳头的手艺。”沈君华这么说,意思就是以后梳头的活儿就安排给他了。
云深虽然不知她的深意,但闻言还是一喜,起码这桩差事他没有办砸了。
短暂的高兴之后,云深心头又升起一个疑虑来,“云雁哥会教我吗?”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有一项专长的话就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怎么会轻易传授给别人。
“心思还挺多,你只管去问他,就说是我说让他教你的,他不会推辞。”云雁是老太爷安排到她身边的人,年纪比她还大一岁,今年都十七岁了,年初的时候老太爷便做主给他定了亲事,对方是宝善堂的一个婢女,他们俩都是家生奴才地位相当,自然无不满意。
下半年的时候云雁就要嫁过去了,到时候自然要离开芳华院,沈君华念他伺候了自己多年,还给他添上一笔丰厚的嫁妆。近来云雁正满院子寻找传人,好接替他给沈君华梳头的责任呢,怎么会不愿意教。
“多谢大小姐。”云深为了能学到新的技能喜不自胜,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来,发自内心的笑容最有感染力,连病中的沈君华也被感染到了。
沈君华透过面前的铜镜,将少年喜悦的笑容尽收眼底,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快乐。
“这点儿小事也值得这么高兴。”
云深但笑不语,今天发生了这么多好事,他怎么还能不高兴。
沈君华也不欲深入探究,反正来日方长,她摆了摆手道:“行了,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了,你下去吧。对了,把那盘松子端走吧,拿去给你的好友分一分,然后回去收拾一下搬到东厢房去住。”
“是。”云深一听还有松子拿,更加开心了,脸上洋溢的笑容自方才起就没消失过。
大小姐人美心善又宽厚好说话,还这么大方,怪不得人人都愿意往她身边来。
娘、爹,你们要是在天有灵,能看到儿子,也不用为儿子担心了,儿子遇到了顶好的贵人,以后不会没饭吃,更不会饿死了。
云深端了松子退下,回去的路上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好好报答大小姐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