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初入夏天的上海,热成火焰山了。
魔都有着能吸引全世界人财物艺的魅力,但是唯独邀请不了现在最受每个人欢迎的凉爽。
要做到在日均橙红高温预警下穿梭于车上与空调房里的勇士,绝对非奔赴在求学和搬砖一线的各阶层社畜大军莫属。
孔令麒给程蔓打包的便当也开始往凉拌的口味方向靠拢,甚至汤碗里出现了加冰的绿豆沙。
这混搭的风格让她既好笑又感动,至少可以暂时离开一阵用冰美式咖啡续命的时间。
他从杭州一些老客户那里给她订制回来的真丝衣服,多少在炎炎夏日里手动添加了几分江南特有的凉意。
作为一个女人,她可以选择穿裙子出门,然而每天看着半湿衬衫的他秒冲进车后座的背影,仿佛是一艘随时起飞的火箭,因为确实有了周身冒烟的幻觉。
和程蔓体质不同,孔令麒怕热,也不能长期在太阳底下晒太久,会有不同程度的过敏反应。
可是多比的业务早已从单纯的室内装修,扩展到了外部建筑造型,包括私人园林的规划设计,不可能一直都在遮风挡雨的空间转悠,总要到房前屋后去走走。
目前能接到的单子量少但精,要求甚严,参与的设计师水平再高,最终还是要他来审核拍板,毕竟是真的不能随随便便再当甩手掌柜了。
从六月下旬开始,一位客户要给家里刚刚退休的老总裁建造专门的避暑山庄,特地找到多比来独家承包了这项工程。
孔令麒几乎天天亲自去实地听喝,再回来开会一点点讨论框架拟定合同,才短短几日已瘦得明显,手脸不知道是拜烈日所赐,还是咖啡提神的反馈,原本白皙的皮肤也慢慢覆盖上了色泽分明的小麦光影。
程蔓不止一次劝他分点工作给下属,只做幕后的指挥就好。他嘴上是答应了,然而依然像个陀螺一样,终日在客户身边兜兜转转。
一个从白天接近40度到燥热依旧的夜晚,程蔓和田爽都吃完饭了,还没见一个小时前就发信息说迟点回来的孔令麒出现。
已经落山的夕阳余威未尽,程蔓还是冲了一杯晾好的茶水到暑气腾腾的门外,不时张望着那条空荡荡的道路远方。
两束穿透夜色的灯光终于缓缓停在了她面前,但是先跳下来的,却是副驾驶上擦汗的黄毛。
“嫂子,晚上好。”
“晚上好。孔令麒呢?”
“他……在后面呢……”
看着黄毛有点心虚地指着车后,程蔓眉头一皱,觉察到了一丝不对。
“在后面干嘛呢?”
“今天忙了一天,我们终于和甲方谈妥所有细节,也签好合同正式合作了。”
“就是后来……他有点中暑了,去医院挂了一下水,这不刚刚赶回来……”
“怎么中暑了?外面的构造不是都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吗?”
“因为别墅后面山坡到山脚要种树和花草组合成图案,他就带着无人机到上面去考察实景。防晒措施是做了,但是山上紫外线太强,下来以后人不太舒服,修改完合同上车后一直在吐,中途去医院检查了,没什么大碍,医生打完点滴给开了药,说回来休息一两天就好了……”
程蔓无奈,望着黄毛同样晒得黝黑的脸,语气缓和了不少。
“你也辛苦了。吃过了没?”
“谢谢嫂子关心,我回来路上吃了点粥。麒哥状态不好,一直昏昏沉沉的,现在估计还没清醒……”
司机把后窗降下来小半,蜷缩在狭窄座椅上摇摇欲坠的孔令麒让她心疼。
“先别叫醒他,黄毛,你跟我进去拿一下担架车。”
在司机的帮助下,侧卧着的孔令麒被慢慢推进了家里。
刚刚从车里进入外面闷热空气中的他依旧有点反胃,所幸没有再吐了。
黄毛走后,程蔓在被窝里为他换下了不知道反复浸透过几次的衬衫长裤,发现手臂上都晒得脱了皮,后颈也红了一片。
怎么回事,他没涂防晒霜吗?
她顾不上多想,赶紧取来湿毛巾轻敷片刻,再用芦荟胶小心抹在损伤的局部。
脖子后沾水传来的刺痛让他下意识去捂,伸过去的手被程蔓死死拉住。
“别碰,当心细菌感染,稍微忍一下……”
嗅到新鲜剥好的两瓣橘子在鼻下释放出来的淡淡清香,他紧蹙的眉头慢慢解开,想挠伤口的手也垂放在了肩膀上。
脱皮的胳膊盖上了干净的湿巾,固定住水银温度计后被她轻轻搭在了身旁。
今年的确太热了,这还没进三伏天呢,长期这样下去,他不累晕也要被晒干了。
几分钟后显示一切正常的水银柱让程蔓松了一口气,刚刚替他盖好被子,几声低微却清晰的肚子叫透过绒布吸引了她。
这要搁平时,他不是在厨房里和锅碗瓢盆合奏交响乐,就是已经在饭桌上风卷残云了,可是现在仍然对眼前泛起汁水的橘子毫无反应。
摸了摸他晒得略显干硬的发顶,耳边轻轻道了一句夹着温暖呼吸的话语:
“先睡吧,等我一下就来。”
半小时后,被空空的胃里持续抗议弄醒的孔令麒揉揉沉重的眼皮,习惯性想朝后翻身,悬着的左肩被一只手按下了。
“不要翻过去,会蹭到伤口……”
晕晕乎乎的他这才想起来,感觉到项后隐约的扯痛,只能勉强向床边挪挪。
拢过背后垫着的枕头,给他侧得有点酸的腰加固了支撑。
“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现在好多了……下午那时候感觉脑子都晒化了……”
“没擦防晒霜吗?你的帽子呢?”
“那个防晒霜……刚好擦完了,帽子有戴,只是光秃秃的山上离太阳太近了……”
“要知道照顾好自己,今年的紫外线强度真不是随便对付的,尤其是你的身体不允许直接对抗。”
“知道了……”
“现在想吃点东西吗?”
香气扑鼻的粥,在碗里上下调出了粮食成熟的色彩。比起白天在脑中靠想象描绘的那片尚未动工的园林,这更像是长在手心的微型田野。
腹中的鼓鸣如冲锋号一样,他再也躺不住了,挣扎着力量还弱的胳膊,把状态游离的上半身晃晃悠悠地挺直起来。
程蔓协助他倚靠在了床头,递过来了一杯温开水和那两瓣橘子。
“先喝点水润下喉咙吧,如果胃不舒服,橘子可以缓解一下。”
嘴唇都发白的他,这杯水蕴含的诱惑也不小,一转眼便喝了个底朝天,橘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盯着程蔓手中的碗,一瞬间又看到了她冲自己露出了那个在炕上第一次共享早餐时耐人寻味的笑眼。
而她端着的,正是东北饭桌上常见的棒碴粥。
“愣啥,要我喂你吗?”
“不用,我自己来……”
程蔓在旁边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稀里哗啦地自我填喂,不小心还呛了一口,也是满脸淡定地给他拍了拍背。
“活过来了?”
“胃都要饿没了……”
“现在先不要吃太多,身体好点再加餐。”
“姐,怎么家里突然又有这些了?我记得大伟上次送的年货早就没了。”
“他们和附近的几个村子试经营了生态农场,今年天气热得早,新丰收了一批粮,刚下地没多久就给我们快递了几份过来,下午刚刚收到的。”
“怪不得这么美味,比当初我们在黄家屯吃的那顿还香!”
“是吗?”
“因为是你煮的,肯定有不一样的味道。”
“别给我脸上贴金了,我哪有那么好的厨艺。”
“真的,要不是这碗吃完了,我都想让你尝尝。都是东北人,对家乡的美食多少会有点默契感的。”
程蔓若有所思地望着碗沿沾着的半粒玉米有些感慨。
“小东西,你还记得你问我最喜欢吃的零食是什么吗?”
“记得,只是你换成了主食嘛。”
“我一直想要把自己变成最像上海人的上海人,可是我除了户口和工作,刻在骨子里的还是东北的基因,我能想到的最爱食物仍然是红肠。虽然不喜欢回家,可是对于粉条和小鸡炖蘑菇,吃起来还是忘不了那个从小到大的口味……”
“是的呢,那顿铁锅炖刚开始,你就想到了用经典的北大荒来搭配,酒量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相比之下,我这种江南小孩只能是甘拜下风了。”
“也不能这么说,你有江南人的温柔体贴、心思细腻,我就学不来啊。”
他有些羞涩地笑笑,放下碗擦了嘴,慢慢拉过她的手。
“姐,你知道吗?这段时间给那个客户规划山庄时,我在想能不能也给自己准备这样一个避暑的好去处呢?毕竟现在全球气候变化不稳定,总是靠空调续命也不健康,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绿色环保度假小天地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啊。”
“你想去哪里实现这样的愿望呢?”
“介意我把东北作为目的地选择的其中之一吗?”
“为啥?”
“同样是夏天,东北再怎么说也比上海凉快一点,而且我还没去过长白山和兴安岭,这些地方一直都是在书本和视频里见过而已。过去老是往国外跑,也该在国内好好看看家门口的大好河山了吧……”
“我严重怀疑你今天是去指点江山了,现在还沉浸在激扬文字的兴奋中……”
“姐,如果你不想回去,我可以换其他地方的,没关系……”
“我以前不爱回家,是父母总是吵架和干涉我的生活才抵触的,不是因为你。”
“再说了,东北的自然环境确实很好,这个我必须承认。上海的水泥森林肯定没有那边的红松白桦令人舒心,要不我怎么一开始就想到要去三亚度假过年呢。”
“要不我们找个时间再去那边看看吧,可以不用通知他们的。”
“我知道你不爱特意去应酬,就当是周末去散散心,感受一下纯天然的青山绿水,总比窝在空调下连出门都要鼓起十二分勇气强。”
“行,顺便去看看黄家屯一带的生态农场发展得怎么样了。”
“太好了。姐,再陪我去吃点夜宵吧。”
“给你切点红肠要不要?”
“不用了,你明天的便当不能没有午餐肉。”
田爽又一次因为即将期末没能跟着他们一起去,先是郁闷了半个晚上,后面隐约听见他们是要去考察某个农场的投资建设,便不再计较了。
时隔半年再从牡丹江机场走出,虽然还是少不了与程蔓的同游,但是这次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另一趟旅行。
夏天的东北也可以是艳阳高照,在今年全国普遍高温的大环境下,城里相对而言还是有点热感。
老远就看见年前那个拉客的邻村司机,守着轿车边吸烟边四处张望着。
刚刚低头踩灭烟屁股,就看到跟前出现了陌生的鞋子和熟悉的行李箱。
他抬起晒得更黑的面庞,孔令麒含笑的小脸瞬间映入眼帘。
“……麒哥?是你吗?”
“是我。大哥,你还记得我啊?”
“当然记得,你是我们村的贵人呢!可想死你了!”
被一个熊抱得差点窒息的孔令麒,一下子又回到了体验村长领头全程热情招待的氛围,只能勉强挤出来几句客套话。
“什么贵人,不至于……我这不是才刚又回来吗……”
“这位是程小姐吧?”
见程蔓点头,司机赶紧把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小心地握着连声道谢:
“程小姐,真的谢谢你的帮助。村里都说了,哪天你要是回来了,一定要好好款待你和麒哥。没想到今儿就碰到了,大伟他们都得乐够呛!”
程蔓听得都不好意思了。
“我就负责牵个中间的线,具体要怎么发展,还是看你们自己的实力啊。”
“什么也别说了,这是去哪?我送你们,不收费!”
“别……该给还是要给的,出门在外赚钱都不容易……”
“对你们来说,这钱必须得省!走,咱上车聊!”
如果说第一次坐这车走的是月黑风高的雪乡僻壤,这一次则是平坦宽阔的阳光大道。
特别是之前那条号称一星期前才通的国道,已经撕去了惊心动魄的囧途标签,两旁的树林也笼罩上了一层列队欢迎的仪仗滤镜。
车子停在了眼熟的小院门口,在电话里已经提前得知消息的大伟,马上甩掉染血的围裙出来帮忙搬行李。
“麒哥,程小姐,一路辛苦了,快进屋坐!”
还是那个有菜刀站岗的院子,各种东西散乱一地的客厅,然而里面似乎还带着俩人温度的大炕,仍然收拾得整整齐齐地在静候。
大伟端过来一壶茶后又出去忙了,孔令麒吊着双腿坐在炕沿边上,打量着这已经是第三次走进来的特殊内堂。
第一次,醉酒到天亮的他闹出了赠表立志的断片承诺;
第二次,在与程蔓共处一室齐看流星的浪漫雪夜后,成功为村长填上了滑雪场建设投资的坑。
如今的第三次进门,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院墙外点燃了特地买回来的鞭炮,在比阵阵硝烟还浓厚的杀猪菜全宴香气中,周围几个村里能跑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给这对从天而降的贵人夫妻接风洗尘。
现场夹菜敬酒的人们如流水一样,折腾得孔令麒像松花江巨浪里冲击颠簸的一叶扁舟,手上的碗杯就没停下来过。
耳边一直嗡嗡响着周围无数谈论农场有了起色的这半年来看见的曙光片段,还有程蔓从头到尾拼命劝他少喝点的徒劳警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热得满头大汗的眩晕中双眼迷糊睁开一条缝的孔令麒,发现自己又毫无悬念地躺在了这张久违的炕上。
亮着昏暗灯光的屋里很安静,小饭桌上照例放着茶水,程蔓却不在。
窗口的月光映在自己踢得乱糟糟的被子上,大红福字的窗花已经卷边褪色,不变的依然是头顶那片辽阔晴朗的星空。
今晚,还会有流星经过吗?
他还在胡思乱想中,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原来是程蔓进来了。
搁下一盆刚切好的桃梨苹果,已经洗换衣服的程蔓倒了一杯水,托着他慢慢饮下。
“感觉好点没?”
“脑子还是很晕,好像他们还在我旁边说话一样……”
“那就先歇着,明天再去。”
扭头瞥见她盘腿坐在桌后翻看手机,担心自己又断片出了什么糗事留下记录,他忍不住也想一探究竟。
“姐,我这次……没再瞎答应什么了吧?”
“为啥这么说?”
“我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太高兴……”
“农村酒桌文化这方面,我还是比较排斥的。小酌可以,大酗就算了。”
“来了也只能这样了,我对自己的最低要求,只能是别又做了什么不对劲的事还断片……”
“你说上次喝断片,把手表送了对吗?”
“嗯。”
“村长前面把它还给我了。”
他心里一惊,忍不住爬起来,接过那块已经离身半年的老伙伴。
表还是七成新的模样,腕带上依然保留着自己戴过的旧痕,卧在掌心里默默地回顾着坚守的时光。
“我那时候和村长说,什么时候这边的事办好了,再让他还给我……”
“村长也是这么转达的,他说你已经做到了,很感谢我们俩对这一片老土地付出的真心。”
“这表从你离开的那天,他就珍藏起来了,昨天还紧急托人带到镇上专门再保养了一次……”
“我哪有本事给他们做了什么,真正在背后付出的,是你啊……”
他还在盯着表盘沉浸在彼时的回忆里,趴着的背上被拉过的被子整理盖好,耳畔慢慢贴上了她柔软的长发。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还没有意识到东北农村近年来的发展局势。程菽的民宿生意惨淡,除了她自己不懂正确经营,也有地方产业的受限所致。”
“现在的东北,确实留不住年轻人,连我都在尽可能对外抹去自己在这长大的痕迹,豆豆也说过我身上找不到东北人的影子。她想回来上学生活我不同意,觉得这边资源不好,也想让她以后接着像我一样出国留学。”
“这片黑土地上养育的后代,却和蒲公英一般越飞越远,到其他地方落地生根,到头来只剩下想养老但无人相伴的冷清局面。”
他抬起湿润的眼眶,看着她逐渐泛红的双眸,小心翼翼地问道:
“所以当初那封三十多页的邮件……不只是单纯替我圆场填坑吧?”
“那个晚上肯定是先为你着想,你把心掏给我了,宁愿冒险得罪我,置自己公司于不顾也要帮他们。虽然你的想法还是欠考虑,可是村长说的难处也是有目共睹。相比亚布力,这里的发展确实不乐观,也是众多小村挣扎在换血生存的大时代下的缩影。”
“我在房地产方面确实不擅长,但至少能帮就帮吧。这些老人待你我不比父母差,以心换心还是应该的。”
“姐,你和村长他们都是热心的善良人,东北这块宝地真的是人才辈出,认识你们是我三生有幸啊。”
“行了,肉麻话就不必说了,赶紧起来把水果吃完,都干巴了。”
他顶着被她揉乱的呆毛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把小桌移到俩人中间,欣赏起了窗前如水的月色。
“姐,你说今晚还会有流星经过吗?”
“不知道,希望有吧,我上次啥也没看着。”
“不用找了,流星在这呢。”
他举起从盆里拿起的两半苹果,中间的果核恰好就是一颗还挺精致的五角星。
程蔓诧异地接过来,仔细看了又看。
“真的假的,我切的时候都没注意。”
“那一定是流星悄悄降落进去的,就等着出现在你的手里了。”
她笑着把其中较大的一半递回去给他:“吃吧。”
然而等待她把自己那部分吃得差不多了,他却又晃动着手中的半块向她示意。
“姐,让这颗流星同时闪在我们的心里好吗?”
平托在他手上的果实切面,在皎洁的月光下透着晶莹的蜜汁。
窗花上的福字剪影倒映在中间的星星里,构成了一副意境美好的写真画面。
俩人从对面向对方靠拢轻食,半脆半绵的口感跳动在齿颊间。
当核心混合着果肉像流星的尾迹一样滑入喉咙,香甜的糖水伴随着血液自心中逆流回脑海,翻涌在彼此相触的唇边。
“姐……”
“怎么了?”
“You are an apple in my eyes.”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And in my heart.”
望着他近在咫尺的清澈星眸,她嘴角不禁上扬,温暖的指头顺着后脑的软发轻抚至新愈的脖颈。
“我看见了,苹果和星星都在你的眼里呢。”
伏在窗台上枕着胳膊痴痴盯着满天星辰的他,左肩被身后的她揽进了臂弯,仰起的下巴支棱着靠在他侧脸似月光般的姣好容颜。
夜风拂动着帘布的淡影,也游走在他们立体有形的五官上。
“姐,现在要在上海看星星,多半得用望远镜了。”
“在这里,只要抬起头就可以了。”
“东北的这个自然魅力,是既简单但又不容易拥有啊。”
夜深了,墙根的蛐蛐三三两两组队奏起了小夜曲,村中偶尔响起几声悠远而模糊的犬吠,再无其他动静。
炕上的小桌早已撤下,两个蓝花枕头并排摆放。其中一个铺位上,垫了一块折起来的薄棉毯。
率先钻进被窝的孔令麒拉好了窗帘,对还在角落里整理衣服的程蔓低声招呼:
“姐,过来睡吧。”
“马上就来。”
熄灯后的屋里,只剩下炕上一片看不清轮廓的人影在攒动。
“觉得炕席热吗?”
“还行。没想到夏天也要烧炕啊。”
“早晚的温差大,这砖土入夜还是很凉的,不能直接睡。你放好那个垫子,别让腰受寒气了。”
“没问题。”
“纸在这,需要自己拿。”
“不用了,现在没那么干燥……”
“谁知道呢,以防万一吧。”
片刻功夫之后,各自枕边的手机屏幕亮度也逐渐暗了下去。
“姐,晚安,做个好梦。”
“小东西,晚安,你也是。”
午夜的清风掀起了窗帘的下摆,遮挡的辉月时隐时现,如同天然舞台上投下的丁达尔光束,照耀在进入熟睡的俩人无意识交叠相握在彼此之间的手指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