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睡到天大亮,还是护士进来把俩人叫醒了。
陪孔令麒简单洗漱完毕,开始配合医生进行雾化治疗。
面罩再次把所剩不多的脸遮去了大半,边缘的压迫与药味的难受充斥在口鼻内外,拼命透过呼吸费劲寻找着不多的空气,感觉自己一秒又回到了那晚无处可逃的绝境。
跟着节奏慢慢替他一下下顺着胸口,捧着满是纱布的手和医生一起观察着全程动静。
十分钟后,摘下设备的瞬间咳嗽不止,如掉落岸上的鱼一样贪婪地吞入新鲜的空气。
轻拍后背陪他漱口歇了一会,医生的话顿时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来,看看眼睛还要不要再洗一次……”
刚擦完的冷汗刷地冒出来,手上条件反射地抱紧了身边的她。
哄了半天才说服他重新躺回去,叼上纱布卷的牙已经提前筛糠。
每剥开一层绷带,心头的恐惧感便增加几分。
眼眶周围的红肿略有消退,当医生戴着手套的指头轻轻掰开眼皮时,整个身子都收紧了。
“能看见我的手指吗?”
眼前只有微弱的光感,什么物体也没看到。
“至少有光感了,这是好的开始。今天再洗一遍,清洁后把感染发炎的地方修复,恢复得快就可以用慢点的药了。”
“医生,这个药的效果是不是比较厉害?他昨天洗完疼了很久……”
“主要是他当时受伤没有办法采取防护措施,那些烟气穿透皮肤和组织渗透得很深,侵蚀得挺严重的……”
“那他的视力……还能恢复到以前那样吗?”
“已经在用最好的方法挽回了,后续护理和营养跟得上,基本没有问题。病人自己的心理也要调整好,情绪对于恢复也是很重要的。”
“孔令麒,你听到了吗,心态很重要。别太紧张了,你的眼睛还是有希望的!”
他顺从地点点头,却还是担忧地按着她的手。
“调整一下呼吸,准备开始了。程女士,麻烦你帮我再固定一下他。”
几乎无味的药水浇进眼中,好似那晚一氧化碳不动声色地占据了头脑的意识,受损的黏膜像陷入逐渐发热的滚油里收缩不已。
医生边抹去流出的药水边吩咐眨眼,但满脑虫蛀样灼痛,已经把他的听觉堵上了。
被迫手动开合双眼,劲头十足的药力狂钻入髓,他差点想把医生推到地上。
“再忍忍,头别摇,误吸进肺就麻烦了!”
擦去流了半个脸的药水,终于最后一股“毒液”挤进了目的地,而后迅速捏合上了眼皮。
“闭眼内敷十五分钟。”
医生收拾完东西出去了,留下筋疲力竭的俩人在药味仍重的屋里不停喘息。
刀割一样的剧痛放射到全身发麻,脑子里阵阵抽搐,小腿甚至挣扎得抽了筋。
清理干净耳边残留的药痕,以及脸与脖子上的冷汗,一块叠好的湿毛巾敷在了散发着热气的额头上。
“姐,我腿抽筋了……”
一句沙哑得像蚊子声的话传来,听得她霎时精神。
“你说什么?”
“我……右腿抽筋了……疼……”
泪水再次涌出了她的眼角,小心地按着僵硬的肌肉,望着他欲言又止的唇,她开心得不得了。
“小东西,你能说话了,太好了……”
瘫软无力的手摸到了她的胳膊,喉咙努力了半天,才慢悠悠道出了心里话。
“姐,辛苦了,对不起……”
“没事,别说这些了……”
第一次看到他没有包扎起来的脸,熊猫般余肿未散的眼部令人心酸。
用勺子给他喂了一些温水后,他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有力了。
“姐,这两天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八卦炉里熔炼的孙悟空一样,眼睛熏得一直睁不开……”
“孙悟空出来后可是拥有了火眼金睛,我现在只希望你能恢复到正常视力就好……”
“我不会有事的,再疼也会坚持。我还要看着你一起慢慢变老呢……”
“好的,我等着了。”
“东叔那边进展怎么样了?”
“我看看……”
将手机里新收到的未读信息与邮件一份份过目后,基本可以断定,这次确实是对方老总的仇家一手策划,并想借宴会重创本市的诸多企业高管,以便趁虚而入,抢占各市场的原有份额。
在重金雇佣海外的黑客侵入别墅物联网后,顺便摸清了几个酒柜的位置,这样可以就地取材助燃剂,一旦发生肢体冲突,还能直接作为武器派上用场。
当天黑可视条件达到,迅速切电断网,把提前偷转移出来的各种名酒按照动了手脚的门窗等排布就绪,混入人群里的一些手下便开始了自毁式纵火。
当然也有受伤的,这些就不再多提了。
但是总有个别没在火中被销毁的指纹脚印等证据遗留,警方在反复追查下已经成功找到突破口结了案,为对方及时止损,也给多比服了一颗定心丸。
一字一句听完全部内容,孔令麒却仍然沉默不语。
“怎么了?现在已经说明了,这场火灾和多比无关,你可以放心了。”
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的他没有答话,还是在思考着什么。
下午又做了一次雾化后,老总和东叔一起来到了病房,向孔令麒证实了此次事故确实错不在多比。
“孔总,实在抱歉,我也没想到那混蛋居然心这么狠,之前谈崩时我就说了,有什么事冲我来,可他还想把半个上海的市场都吞为己有,而且用如此极端的手段……”
“您放心,多比和您这段时间的损失,我全包了!”
“另外,等我新居重新定好地址后,还找您合作设计装修。多比在这方面的实力我不怀疑,绝对不会再出现类似情况了,一切费用您说了算!”
一番慷慨激昂的承诺听得孔令麒一愣一愣的,仰着看不清神情的脸试探着问:
“您真的还打算继续和多比合作吗?”
“当然了,我说到做到,多比的性价比是我目前为止见过最好的。要不我马上叫人先拟一份合同……”
“不着急,您信任多比我很高兴,如果确实还想继续合作,可以过段时间再具体讨论吗?”
“可以,您发话就是。这些水果补品一定收下,多保重身体,早日康复。我先告辞了!”
东叔在床边坐下,拍了拍孔令麒的肩膀。
“是因为多比在这次事故中有还没整改到位的缺陷,所以不敢马上答应吗?”
“是的,毕竟物联网被侵入和没能在突发灾害中保护好用户,怎么能说完全没有责任……”
“虽然不是导致的起因,但是漏洞还是可以弥补。你如果想好了告诉我就行,或者等你回来了再发号施令。”
看看旁边愣神的程蔓,东叔起身示意她到门外一下。
“小麒心软多虑,对于有损到别人的事容易放在心上。这是他多年创业留下的软肋,也是成功的秘诀。”
“火灾的事虽然暂时是过去了,但是他心里那关还是没有跨过去,包括这几天亏欠你的。我尽量联系一下心理医生做个预备,希望他眼睛能尽快好起来,除了能看见你我,还能看见多比今后的发展。”
“辛苦了程蔓,多费心,有事尽管找我。”
望着东叔关切的目光,一向坚强示外的她,眼圈竟然有点红了。
晚上送走前来探望带饭的田爽后,脑袋搁在床边等候洗头的孔令麒,犹豫了很久才开口。
“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如果明天检查一切良好,就可以带药回去了。”
“真的吗?”
“真的,医生和我说了,你的眼睛基本控制住了感染,接下来就是护理阶段了。”
“太好了,天天在这闻消毒水,我都反胃了!”
一条干毛巾轻轻搭在了额头上。
“扶一下,别让水打湿绷带。”
他乖巧地用部分痊愈的手指压住了毛巾的两端。
温热的水掬入了凌乱的发间,不再是火中死神撩动的气流,取而代之的是滋润至心的暖意。
泡沫带走了烟雾中残存的污垢,也慢慢吹散了脑海里久罩的阴云。
用瓢倒水冲洗头顶时,他下意识还是抖了一秒。
“怎么了,头上有伤口?”
“没有,是我的灵魂在为你心动。”
擦洗耳上泡沫的手,习惯性地揪了一把。
脸藏在毛巾下的他,咧着嘴角偷偷笑了。
裹着头发擦水时,她摸了一下他的下巴。
“才两天就长胡子了吗?”
“我在家可是天天都刮的呢。”
“要我帮你刮吗?”
“可以吗?”
“现在还不明显,回家再说。”
“那我等下给你梳头发吧。”
“干嘛?”
“散着头发洗澡不方便啊。”
“有啥不方便的,我洗完头才洗澡的。”
“可我不方便啊。”
“这个容易解决,把你的头拧下来放一边再洗就可以了。”
他按住了把自己揉炸毛的手恳求起来。
“姐,行行好,我这双熊掌还不能碰水呢……”
“知道了,给你洗行不……”
三个防水的浴帽,分别套住了吹干的头发到眼睛的大半个脑袋和双手,他趴在浴缸边上静静地享受着背上的搓洗。
“姐,轻点,骨头要散架了……”
“哪有那么夸张……”
嘴上是这么说,手上还是减轻了力度。
连续住院几天没怎么吃和睡好的他,还真是消瘦了很多,身体质量大不如以前。
“姐……”
“嗯?”
“等我手好了,一定把这段时间的按摩给你补回来……”
“先把自己养胖点吧,瞧你瘦成什么样了……”
“姐,等下换药时,你能离我近点吗?”
“为什么?”
“医生老是问我能不能看见他的手指,可我想看见你的样子……”
她忙碌的手瞬间停住了。
他缓缓转过头,抬起缠得和木乃伊一样的脸,对着她坐的方向重复了一次。
“能看见你,才是最重要的。”
她默默低下头,一下下揉着他的后颈,顺手拨开从他梳得有点松散的丸子头边垂下的一缕头发。
医生换药时,她真的装作不经意间出现在了他的斜上方。
“现在能看见这是几吗?”
张开依然浑浊的双眼,灯光射入的一刻还是躲了一下。
然而下一秒,他的视线里终于找到了那个近在咫尺却还无法辨识的面孔。
“看得见吗,这是几?”
医生换了手势,竭力对焦的目光中,只有后面笑容尚且模糊的她。
“二……”
医生觉察到了他注意力的位置,瞅了一眼旁边像做错事一样的程蔓,但并没有点破。
滴药以后重新包扎好,手掌也处理了,医生知趣火速离开。
程蔓坐下来,削了几个桃子在切块。
“吃点水果吧,明天回家也能少拿一些。”
他接过一片放进嘴里,很久没有尝过自然气息的食欲一下就活跃了起来。
“这桃真香啊。”
“意味着你准备可以‘逃’离了,感觉怎么样?”
“很开心,几天了才能感受到久违的自由啊。姐,你也吃啊……”
睡觉前,他还是向程蔓借了外套放在身边。
“这样就像是真的在家里休息一样了……”
“你开心就好。晚安,小东西。”
“晚安,姐,做个好梦!”
窗外的夜风拂过帘子,月光照在了侧卧对着陪护床的孔令麒脸上。
不由自主揽着外套入怀的他,嘴角上扬起了一抹知足的浅笑。
早上难得起来的孔令麒,主动提出和程蔓一起去散步,吃起早餐来也是胃口大开,还嚷着要添一碗。
其实他就是想让她多吃些。
尽管昨晚的一眼看得很匆忙,但是凭借和记忆里的印象对比,她明显憔悴了不少。
今早换了药以后,程蔓跟着医生去办了出院手续。
回来看见孔令麒摸索着在叠衣服,自己的和她的居然都摆得整整齐齐,一件不错。
听到她进来的脚步声,还端过来了新倒的半杯水。
“姐,浴室里的东西得麻烦你收一下,我进去不方便……”
还从装好的水果补品旁边拿了两块点心塞到她手里。
“这个应该是白糖糕,我记得那个老总有送来,没有拿错吧?”
她捧着水杯在原地愣了好一会,看着手心熟悉的雪白,又看看背过去选衣服的他。
“姐,你的外套在这。对了,今天外面天气怎么样,我穿这个合适吗……”
话音未落,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把还没直起腰的孔令麒弄懵了。
脸贴在背后轻轻蹭着,两颗泪水一点点浸湿了病号服。
摸着她搂住腹部的手,他慢慢转过来,把她揽在了自己的胸口。
这一刻似乎只是迟了三天,却足足盼了如同三年。
将脸埋进她的长发中亲了一下,已经恢复了原调的嗓音温和如初。
“姐,我们回家吧。”
久违的团圆饭终于吃上了。
他笨拙地使着筷子,往嘴里扒拉夹在碗中满满的饭菜,隔着绷带也能体会到家里的幸福温馨。
用餐以后,他顺着记忆踱到了钢琴旁,居然还是挺完整地弹了一曲《感恩的心》。
弹了一遍又一遍,由低音深沉到高音亢奋,从抒情婉转到慷慨激昂,露在纱布外的手指跳跃不歇,直到身后的母女俩扑过来与他相拥而泣。
强忍住眼中隐隐作痛,他用磨得发烫的指头探到她们脸上的泪小心拭去,哽咽的声音令人动容。
“终于回家了,真好……”
第二天,程蔓陪着孔令麒去了公司。
当戴着墨镜拄着拐杖的他出现在众人面前,场面一度沸腾得震耳欲聋。
“孔总回来了!”
“程总也回来了!”
“欢迎孔总康复归来!”
在程蔓的搀扶下,孔令麒回到了公司会议室的CEO位置。
取下墨镜,刺眼的绷带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大家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在自己重伤未愈的时候回来。相信这次的火灾,你们都有所了解,虽然是对方生意场上的恶性竞争报复事件,主要责任并不在多比,但是从这场事故中,也可以看出了我们的系统还有很多漏洞等待解决。”
“例如物联网的内部安全还做不到防护更强破解的程度,这是目前最大的痛点之一。另外,就是我们设计的装修理念,虽然有遵循一定的消防原则,但是面对多种考验时,并不能保证用户的生命与财产损失降到最低。因此我们的设计不能仅看表面的光鲜亮丽,抓好在暗处的各种隐患才是重中之重。”
“我今天来就是现身说法,你们看着现在死里逃生的我,再去想想与我们合作的各类用户。特别是辛劳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个家的人,因为这样那样本来可以尽量避免的一场意外,让整个家庭化为乌有是什么样的感受。别忘了我们多比创办的初衷,就是想给更多人一个美好的家庭。也许我们无法掌控他们的感情,至少可以保证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平安港湾。”
“我希望今天的你们都能把这个理念重新贯彻到日常工作中去,即日查缺补漏做好内部整改和外部完善,设身处地去为用户想到更多,把用户真正当作家人,做好每一个细节,让多比在市场上站得更稳、走得更远。各位拜托了!”
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包括在外面大厅看到同步大屏的一些客户也纷纷点赞。
和各部门主管一个个亲口嘱咐着整改要求,跟在后面的程蔓,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想起这三天来那个在自己面前任性又脆弱的孩子,真的难以想象这是同一个人的表现。
从外面整理完近期资料的程蔓回到孔令麒办公室,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哥,你就放心回去休息吧,这边有我和东叔,没问题的。”
“黄毛,这次真的不怪你,别一直和自己过不去了。你也不是没劝我少喝点,那样的情况实属无奈。”
“要是真的想补偿我,就替我好好把关这次的整改,绝对不能再有故意疏漏的情况。”
“哥,你放心,我一定像你说的,把每一个用户都当自己的家人,就像你对我一样,认真做事,踏实做人!”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俩人相继回首,黄毛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嫂子。
“最近需要你过目的资料都在这里了,先带回去慢慢琢磨吧。”
“好。”
“哥,我送送你们吧。”
“不用了,公司现在有得忙,你尽快把我的意思转达给东叔让他帮盯着点,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
“明白。你们都要保重身体……”
他抿了抿嘴唇点点头,从口袋边上摸出挂着的墨镜重新戴好,挽住程蔓在员工们的道别声中依依不舍地走出了写字楼。
刚刚把他送回家,启航那边突然临时有事,通知程蔓过去一趟。
她急中生智,翻出之前密室逃脱赢的手环给他套上,连接好手机以后,叮嘱他有事就按手环联系自己,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等她回来已经过了晚饭时间,饭菜倒是留在了微波炉里,却唯独没有看见他。
手环上显示的距离仍然在屋里,她赶紧按了一下呼叫,直到听见他的声音,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你在哪呢?”
“游戏房。你回来了吗?饭菜在微波炉里……”
她很纳闷,现在目不视物的他在那干嘛?
直到吃完饭也没见那个定位动过,她满腹狐疑地来到虚掩的门外。
孔令麒背对着她,拿了一块软抹布在一点点擦拭着收藏柜里的每一个旧物。
他买过的所有手办、游戏盒,小时候的全家福,岁月留下的痕迹依旧,但仍光洁如新。
近期新家庭幸福时刻的相框,也被他一一捧在手心里,边用指头感受着造型的差别,边在碎碎念中描摹着脑海的画面。
“这张是第一次家宴的完整全家福,当时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到家长和程家亲友……”
“这张不用问,婚纱照的经典造型代表嘛……”
“这张……应该是第一天搬进现在新家的纪念照……”
他仰着头慢吞吞地一遍遍来回摩挲着这些记忆,身边的程蔓早已红了眼眶。
没有一张照片说错内容,边边角角被他盘得光滑发亮,又极其谨慎地放回印象中的原位。
当一个天鹅绒的首饰盒被拿起来时,程蔓的心跳瞬间加快了。
但是他没有马上打开,而是慢慢转过来面对着她。
“姐,你还记得这里面保存的是什么吗?”
看着盒面上烫金的“FOREVER LOVE”,她没有揭开,只是小心地托住了他包着纱布的手背。
盒盖分离的刹那,一枚从夹层里延伸到衬垫的铜钥匙映入眼帘。
当初被赋予家与归属地位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捧着他手的掌心带上了几分颤抖。
增添了防护剂的软布裹住了钥匙,锯齿与槽缝的里里外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星光。
“姐,这几天我经历了很多,也想了很多……”
“一个家可能会因为物质的损失受到重创,也可能会由于精神的崩溃一蹶不振,或者就是一把钥匙的丢失导致迷路了。”
“那位老总还可以用金钱和法律重新获得一个新家,可是我不敢想象假如自己回不来是什么后果,这枚钥匙还能不能等到今天的重出江湖也不知道……”
“多比面对的是无数用户对美好家庭充满向往的期盼,我以前看问题还是太肤浅了,这次用双眼双手和嗓子的代价,让我能停下来认真思考和重新答卷,这也许是上天的一种另类的启示。”
“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努力穿过绷带捕捉到那双岩浆沉淀般的目光,她握住了他跳动着脉搏数字的手环。
“自古雄才多磨难,这道坎你能跨过去,已经很厉害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希望你的眼睛尽快好起来……”
保养完毕的钥匙回到自己的位置,他简单擦了一下手,拾起拐杖牵住了程蔓。
“姐,今天辛苦了。先去洗澡吧,我给你把这段时间的按摩补上……”
她还想推辞,反而被他慢悠悠地领出去了。
手上的伤基本已经愈合了,今晚的洗澡是他自己完成的。
但是怕眼睛浸水感染,给他裹上湿漉漉的脑袋后,下一秒就被程蔓推回了卧室里。
悠然地吹好头发刮完胡子,他在橱柜里翻腾着接下来的用具。
程蔓从浴室出来,发现整个卧室空无一人,只有一张绒毯平整地铺在床上。
床头柜上的精油瓶身,与旁边手环显示屏上的数字,在台灯下闪烁着淡淡的荧光。
“小东西?”
连续招呼了几次,都没有听到回应,她赶紧拿起手环重新呼叫。
不一会,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和屏幕上的运动轨迹,同步出现在了门外。
看见端着一壶刚冲好的蜂蜜水立在面前的孔令麒,她下意识马上接过来。
“眼睛不方便要注意安全,这些易碎和热水的东西要小心……”
“好。”
扶着她在床边坐下,刘海的碎发轻轻撩动她的前额。
“姐,今晚的我们,终于脱离那个满是消毒水的世界了。”
“是啊,这种感觉可算回来了。”
不再层层包裹的手掌抚过她脸庞,带着蜂蜜清香的薄唇浅点花瓣。
“姐,我们开始吧。”
与体温同步的指头在她面孔上起舞,对于她微闭眼皮下的悄淌泪霜,用热毛巾安慰着情绪的起伏,直到她仰望着他上扬的嘴角,再次沉醉入小憩的状态。
卷起睡衣俯于枕间,散发出玫瑰醇香的精油润入腰背,在他轻柔的手法下绽放开了一片无形的花海。
双眼的屏蔽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困扰,反而让内心摒除了不少杂念。
穴位一点点舒展开来,由脊柱传递到脑中温热的微电流,在手环上已经跳跃出了别样的字符。
和往日不同的是,他初愈的手心更加柔软,褪去了旧茧如尘的粗糙,淬炼后加以抛光的质感,犹如玉石般不舍分离。
四肢关节的小心点揉,顺时针的轻摇慢推,掌心的暖意像涟漪一样扩散到筋骨。
空气中弥漫着香而不浓的气息,混合着节奏舒缓的轻音乐,此时的她好像静卧在摇篮中的珍宝,享受着呵护沁心的惬意。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穿衣服的动静将她逐渐唤醒。
睁眼一看,他已经到旁边收拾用过的东西了。
“小东西。”
感觉到睡袍被轻轻拉了一下,他立刻摸索着倒了半杯蜂蜜水。
“姐,醒了?要不要喝点蜂蜜,这几天你睡不好,补一下营养吧。”
玻璃杯里晃动的阳光,反射在他发际下细密的汗珠里。
脸上湿巾擦拭的清凉令他神清气爽,原本还累得有点眩晕的头脑回过了几分神。
“姐,你的蜂蜜水。”
“你先喝。”
“我……上来前喝过了……这是你的……”
话也没说错,他如果调制前不尝过,怎么敢端上来?
程蔓速战速决,迅速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又给他倒了一杯新的。
“这杯你的,喝了。”
他听话地照做了。
“姐,感觉好些了吗?还累不累?”
“挺好的,没什么不舒服的了。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不疼了……”
给他清洗着手上残留的精油,新长的皮肤有点发红,幸好没有开裂脱皮。
毕竟精油的效果,不止体现在她一个人身上。
“眼睛感觉怎么样了?”
“没有那么难受了,应该可以不用天天扎绷带了。”
“过去躺下,给你换药。”
伸手调暗了灯光,一圈圈松开了绷带的束缚。
习惯性闭眼扭头的瞬间,发现台灯的方向已经被她遮住了大半。
蘸着药水的棉签慢慢润湿发粘的眼皮,再一点点吸去渗出的残液。
眼眶红肿的痕迹基本消失了,熊猫般的眼圈又恢复到了平日里接近健康的样子。
轻轻梳理着略显杂乱的睫毛,扫去个别脱落的帘丝,瓶口悬于眉梢随时待命。
“准备好了吗?我先点一些适应一下。”
“好……”
声音夹了些许颤抖,但还是配合地睁开了一半。
两滴绿豆大小的药水前后降落在眸子里,已经没有了前两天火烧一样的刺激,他很轻松地合上眼皮,稍作转动眼珠便完成了预热。
“接下来自己慢慢眨眼,让药水全方位渗透内敷。”
并没有想象中如开闸泄洪般的倾注,仍然是涓流样均匀描绘在脆弱的角膜上。
开合的眼皮仿佛春雨中扇动翅膀灵活飞舞的蝴蝶,带起了滑过轻弹的水花。
“好了,自己闭眼休息一会,手环响了再睁眼看看效果。”
给他设置好时间后正欲离开,衣角也被轻轻扯了一下。
“怎么了?”
他张口想说,可是又咽了回去。
程蔓愣了一秒,顿时想起来了。
“拿着吧。”
她那只还带着体温的手环,塞进了他期待的手中。
等到她端着新做好的蜂蜜水回到卧室,孔令麒已经坐在床头静候多时。
柔和的灯光里,他久违的双眸像露水一样,亮晶晶地看着她。
见她进来,赶紧迎上前接下水壶。
“姐,你还加泡了菊花和枸杞吗?”
“是的,多少也对你的眼睛有好处。现在能看得清楚了吗?”
“强光估计还得适应,目前没有问题了。”
“行,喝点润下身体,早点睡吧。”
一口一口小酌热气腾腾的茶雾里,俩人一直对视着彼此。
“说真的,这几天都是看你包得层层叠叠的样子,现在终于可以见到你正常睁眼的完整状态了,还有点不习惯……”
“这几天我只能用倾听和接触来和你交流,但是加上了现在的视觉感受,才是这次心灵疗养的最佳良药。”
“今天我靠记忆在家里的楼上楼下都来回走了几次,终于有了一种游魂归来的感觉。”
“那么现在,你的魂游到哪一站了?”
他微微一笑,低头摆弄着两个手环。
“魂归故里,已经随时听从召唤。而眼睛历来是心灵的窗户,如今重新凭窗遥望,举目皆是你。”
水波荡漾的眸中清晰可见自己的倒影,她忍不住伸手揽住他后脖颈,贴上了他还挂有茶露的唇面。
如同蜜蜂在花蕊中起落采集,俩人互相汲取着齿间未尽的芬芳。
被她推倒在玫瑰余香尚存的毯中,脑海里偏偏不合时宜地浮现出那晚压在桌下的慌乱。
“姐,我不想在下面,有点怕……”
“怕啥?你不是已经练出了火眼金睛吗?”
“可是火眼金睛帮不了我脱身……”
兴许是今晚体力尚缺,或者是状态不好,面对上方力量的钳制,他就是使不上劲。
在急得手足无措时,耳边响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声音。
“那就不用眼睛,只要把你那晚在火中拼搏的执念拿出来一半就可以了。”
散开睡袍的胸腹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都能觉察到滚烫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口中渐渐淡去的甘甜,也让他开始提高了警惕。
突然,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她把灯关了。
紧张的情绪达到了空前的极限,微屈的指节划过他冒汗的鼻梁骨。
竭尽全力摸到睡衣的扣子屏息解开,像那晚醉得晕头转向中,拼命寻找着双手的支点。
身上的负重令他出奇地难受,咬牙用胯骨顶住一翻,总算挣扎出了小半个缝隙。
尽管勉强改到了上面的位置,肩膀却仍然被她的双臂禁锢在原地。
腰上加锁的力度再次压制了他起身的欲望,一片混乱的脑子里回荡着那个幽幽的声音。
“征服这座五指山就可以了,别忘了孙悟空以后和佛祖还很谈得来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夜色里他还有几分迷茫的目光,顷刻被明朗的攻意占据。
束缚中的虎躯,不安分地对抗着她一点点流逝的精力。
沉睡许久的金箍棒,在低哑的嘶吼中即将唤醒。
将阻挡在山与身子之间的封印奋力剥离,拾起久违的武器展开了移山之术。
如果说当初孙悟空重获自由的瞬间是山崩地裂,那么现在孔令麒浴火重生的过程,则是惊涛拍岸。
卷起的千堆雪,覆盖在围炉夜话的俩人身上。
融化的暖流浇灌盛开了一簇簇暗香四溢的梅花,犹如一幅彩墨泼染的真人画卷。
告别身心桎梏的猴王傲然挺立在岩石间,冷眼俯视曾经与自身合为一体的枷锁残骸。
清风吹拂着他布满灰尘的面容,毫不在意浑身上下的衣不蔽体,但是望着脚下踩着的狼藉,依然有点感慨。
“这些不同神力的灵石,孕育过我走向辉煌,也镇压过我反省自己。”
“而这双眼,进八卦炉以前,看到的是愤世嫉俗;变成火眼金睛以后,貌似还见到了山外有山。”
“这几百年来发生了很多事,也想了很久。今后的路还很长,我该怎么走才好呢?”
无言的沉默中,他浑浊的目光里惘然若失。
另一双倦意交织的星眸,在依靠肩头乌云状的发间闪烁奇芒。
“姐,谢谢你成为了我灵魂前进路上的他山之石,既是我攀登翻越高山的阶梯,又是潜心雕琢我这块璞玉的巧匠。”
“虽然俗话说‘朽木不可雕’,但关键在于,你不是朽木。”
“和氏璧的前身也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所以你只要有自己内在的实力,就不怕外界的任何考验。”
“所谓‘真金不怕火炼’,你能从这次的事故中总结出了多比仍需改进的地方,那这双‘火眼金睛’就没白受罪。至于后面的一切,就要像西天取经一样,和团队一起克服九九八十一难去修成正果了。”
“我会的,谨遵佛旨。”
两天后,在公司董事会上郑重摘下墨镜的孔令麒,同之前的那位老总重新探讨了新别墅的规划设计,并预签了合作协议。
翌年后的某一天,再次收到乔迁邀请函的孔令麒应老总之约,在宴会上认真发表了祝福的措辞。
然而开席以后,他只要了蜂蜜水作为饮品。
“孔总,不来点酒吗?”
“谢谢,不用了,我最近习惯喝这个。你们随意就好。”
西服内袋藏着的手机屏幕,隐约显示着通话中。
计划下班后去接他回家的程蔓,全程听完轻轻挂机后,发去了一条微信语音。
“注意安全,结束后通知我,玩得开心。”
大概十秒钟后,飞回来一句回复。
“收到,记得早点吃饭,晚餐便当有红肠。”
打开秘书送来的饭盒,热气腾腾的米饭中央,十片整齐排列组成一个??的红肠闪着带香味的水光。
四周堆码的蔬菜中,用番茄酱和黑胡椒酱勾勒在红肠两边的“K”与“C”,已经开始渗入了食物与她的内心。
像许多年轻人用餐前一样,她的朋友圈先尝到了这道美食。
日常配上三颗??前的新文案,也一字一句地码下了真挚的心得。
“家可以是一间有屋顶和墙壁的小窝,也可以是一个互相温暖依靠的彼此,还可以是一顿随时惦记着你的贴心盛宴。
形式的塑造多种多样,但都是给了灵魂归属的天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