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损不足以奉有余
翌日清晨,天刚放亮,林莫寒就带着立春出门了。
由于杏花峪离京城比较远,所以得早点出发。她们雇了一辆马车,奔波了将近一整天,直到夕阳西下,才抵达杏花峪。
立春的家,也就是林莫寒母亲的奶妈,吴妈妈的家,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小院。院子里有几间茅草房,里面的陈设也比较简陋。
但她们一家人都很勤快,院子被收拾得很是干净利索。看到她们回来了,一家人都十分惊喜。
立春时隔一个多月后,再次见到家人,非常的开心。她忙不迭的和众人讲起了在京城的见闻,重点讲述了林莫寒靠精湛的医术在京城扬名的过程,众人听了也很开怀。
韩氏见到女儿身上穿着绸缎的衣服,头上戴着金钗,就知道林娘子待她女儿不错,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了。
之前婆婆让立春跟着林娘子去京城,她内心是不太乐意的,一家人好不容易脱离奴籍了,她就算过得再苦,也不想让女儿伺候人。如今看林娘子并没有把女儿当下人看,心里终于踏实了。
一屋子的人有说有笑,林莫寒感到很温馨。吴妈妈乐得眯起了眼睛,她坐在林莫寒的身边,紧握住她的手。自从一个多月前,她在山上偶遇了林莫寒之后,她就发誓一定要守护好她。
“这可是杨夫人唯一的骨血啊。”吴妈妈心想。吴妈妈是林莫寒母亲杨瑾芸的奶妈,她们关系一直都很亲密。
她看着杨瑾芸一天天长大,然后结婚生子。她们虽说是主仆关系,但更像是家人。杨瑾芸待她也不错,自从吴妈妈一家子跟着她陪嫁到了昭德侯府后,杨氏便把卖身契还给了她们,让他们成了自由身。
不然当初侯府管家污蔑他们偷盗之时,如果当时卖身契还在主子手里,那么他们就只有被发卖的命运。
过了一会儿,吴妈妈把众人都打发了出去,单独留下了林莫寒。
她满眼慈爱地望着林莫寒,缓缓道:“大小姐,您有没有去昭德侯府啊?”
林莫寒轻声道:“去过一次,是去给老夫人看诊。”“那他们有没有认出您来啊?”吴妈妈追问道。
林莫寒笑了笑,继续道:“我觉得我父亲是有所怀疑了,昨日他还亲自去我们住的地方送谢礼。”
吴妈妈叹了一口气,又道:“毕竟是亲父女,虽说侯爷当年是有些糊涂,但他心里也是疼您的。如果他知道大小姐您还活着,想必也是很开怀的。”
林莫寒又把去昭德侯府见黄姨娘的经过和吴妈妈讲述了一下,吴妈妈听完后,脸上也露出了迷茫之色。
“如果下毒的人不是她,那又会是谁呢?”吴妈妈疑惑地问道。
“吴妈妈,您还记得当年在我母亲身边侍候的人吗?还有当年在厨房做事的那些人。”林莫寒问道。
吴妈妈闭了闭眼睛,想了想,说道:“自然是记得的,只是恐怕目下大多数人都不在府里了。不管是谁下的毒,他都会设法把相关知情的人都赶出府的。”
“这些我也想到了,但顺着这些人查下去,也许能找到一点线索。”林莫寒低声道。
于是,吴妈妈便把当年在杨氏身边侍候的诸人,以及在当时厨房做事的人的名字和来历,都一一说给了林莫寒听。
两人正聊着,却见立春喜滋滋地搬着一张简易的方桌走了进来,“准备开饭啦!我娘做了一桌好吃的,嘿嘿。”立春欢快地说道,然后又见立春娘韩氏和弟弟江大宝各端着一盘菜走了进来。
林莫寒看了一眼吴妈妈,然后说道:“吴妈妈,你们准备吃饭吧,我得去看看我师父了。”
立春和韩氏忙道:“饭菜都准备好了,林娘子吃完再走吧。”
吴妈妈则叹了一口气,拉着林莫寒的手道:“咱们聊了半天,我居然忘了说这件事。太平道长昨儿就离开凤鸣山了,她走之前来我家了,她说她要去云游四方了,让你不要记挂。”
吴妈妈说完,便从里屋的柜子里取了一封信出来,然后把信递给林莫寒,说道:“这是她留给您的信。”
林莫寒听闻此言,眼泪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她跟师父生活了十年,师父待她视若亲子,她内心也一直把师父当母亲,师父在的地方就是家,是她的避风港。
乍一听说师父离开了,她觉得自己再次失去了依靠。
她用颤抖地双手拆开师父的信,信里的内容不过寥寥几个字:“莫寒徒儿,见字如面,为师欲云游四海,汝莫要挂念。望汝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勿忘为师的教诲,切莫迷了心性。”
林莫寒看着师父的笔迹,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吴妈妈见了,边给她擦眼泪边劝慰道:“大小姐莫要伤心,太平道长又不是不回来了。她走的时候说,她若想您了,就会写信寄过来的。”
“哎,”吴妈妈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其实太平道长走之前说,您去了京城,必定会大放光彩,这样势必会有人来查您的背景,进而会查到她的身上。”
“她是有大才的人,一旦被人发现,想必会有达官贵人来拉拢她,让她做幕僚。她说她不想被那些人利用,所以先出去躲一躲了。头几天还有人来凤鸣山一带打探您的底细呢。”
“原来师父是受了我的连累。”林莫寒哽咽地说着,此时她感到很内疚。
吴妈妈看着泪水满面的林莫寒,眼里尽是怜爱之意,她轻轻地摩挲着林莫寒的手,劝慰她道:“你不要这样想,太平道长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她之前就想去云游四方了,只是当时带着你,不方便罢了。”
经过吴妈妈的一番安抚,林莫寒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吴妈妈一家人齐齐地坐在饭桌旁,为了迎接林莫寒的到来,今晚的饭菜格外的丰盛。
吴妈妈一家日常只吃点粗粮饼子和咸菜,有时甚至粗粮饼子都不够吃的。今晚的饭桌上却摆了四道菜:红烧肉、大葱炒鸡蛋、素炒芥菜、凉拌黄瓜,主食是白面面条,这顿饭对于他们来说是比较奢侈的。
饭罢,韩氏和立春收拾饭桌。林莫寒把吴妈妈拉到一旁,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了一个荷包来,里面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她把银票递给了吴妈妈,然后柔声道:“吴妈妈,目下我也没有什么能力帮您,这是一百两的银票,您且收下了,置办点田地或者做个小买卖,日子会好过一些。”
吴妈妈见状边摆手边道:“大小姐,我不能收您的银钱。我们家现下虽说过得是清贫了一些,但心里也是挺舒坦的。只要我们一家人齐心,将来日子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林莫寒见状,挑了挑眉,佯装生气地大声道:“吴妈妈,您要是不肯要,那就是太见外了,我可就生气了。”
一边说一边把银票硬塞到了吴妈妈的手里。“大小姐,我不是跟您见外,您和立春在京城吃穿住用行都得花银子,您得留着银子傍身。”吴妈妈急忙道。
林莫寒听完笑了一笑,然后道:“这你不用担心,我目下在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了,找我看诊的人可多了,不缺银子用,不信您问问立春。”
吴妈妈听完这番话,稍稍放宽了心,但还是坚持不收银票,经过几番推诿,才肯收下了。吴妈妈拿着银票,感动地流下了眼泪。“大小姐和杨夫人一样的心善。”她暗想道。
吴妈妈的大儿子江诚和儿媳韩氏在一旁千恩万谢,江诚道:“要说日子过得艰难,是有些难。但目下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就说种地吧,这几年缴的赋税是一年比一年高。在风调雨顺的年份,缴税剩下的粮食,勉强还够一家几口人吃的。可这两年不是有洪灾就是闹旱灾,上头不仅不发赈灾粮,还不减免赋税。”
“搞得我们这些老百姓,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没粮食吃了。要说做买卖吧,那些开铺子的也不容易。赚得就那么多,赋税年年涨。我们村里有人在镇上的店铺里当伙计,工钱都快发不出来了。。。。。。”
“你快给我住嘴!这种话你要是在外面说,被当官的听见了,得砍你脑袋。”江诚的话,被吴妈妈呵斥声打断了。
江诚讪讪地道:“我有分寸,我是在自己家里说,在外面是不敢说的。”林莫寒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她想到京城的达贵官人们挥金如土,而普通百姓却连饭都吃不饱。
如杜甫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想到了《道德经》里的一句话:“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长此以往,失道久了,必遭反噬。
次日清晨,林莫寒和立春依旧是早早地起了床,准备返京。吴妈妈拉着两人的手,十分得不舍。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为何不多住几日?”吴妈妈有些幽怨地道。
“吴妈妈,我明日有一个病患需要复诊。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多待几日。”林莫寒笑着解释道。
吴妈妈听完此言,只得作罢。一家人都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目送她们离开。